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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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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伴随着这茶杯化为齑粉的声响,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顿时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还请息怒。”说话的是东宫的一名詹士,平日里素得太子倚重,才敢于此时开口劝解一二。
“哈!息怒?那可是七珠亲王!父皇真是好生大方。”显然,暴怒中的太子,并未被那句不痛不痒的“息怒”给安抚下来。
他转而瞪向刚刚开口的那人,“要是你,你能坐得住吗?”
自比太子,这罪过可就大了。那人一惊,顿时冷汗,连忙口称“不敢”,也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跪成一大/片的下属和奴仆,太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顿感无趣,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在这杵着干什么!都给我散了!”
听到这话,底下的人都大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过那名倒霉的詹士本就是被太子叫来的,此刻却不能随着大流告退。
看依旧跪在眼前的那名詹士,太子这才想起,是自己上朝前让其前来的,本是想谈谈年终祭礼的事情。不过,被朝上的这桩事情一搅,他此时也没有了谈论那些杂事的心思。
随口叫了句起,对于誉王加封一事,到底还是心头郁闷。
“南楚降使勾结滑族余孽,这发现这事的是掖幽庭的两人罪奴,今天上朝奉旨调查此事的是靖王。”说着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萧景桓又干了些什么,不就是把那两个罪奴发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父皇?这都能加封七珠,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殿下慎言!”听着太子这大不敬的言论,那人连忙提醒道。
太子撇撇嘴,低声嘀咕了句,“本来就是。”不过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管不是梁帝一时糊涂,还是萧景桓真的立了大功,誉王加封七珠的事情确实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心怀不满,有人欢心鼓舞,至于那其中,被赦免的两个罪奴自然是无人关心。
连以此为由,否认誉王“功劳”的太子一派人,都未曾把他们放在心上,更是无人关心二人的去向。故而对萧景琰将两个孩子领会府中的消息并无多少人知道。
虽是将庭生带回了府中,不过萧景琰却并无多少时间和他相处。在带着这两个孩子向叶琬到过谢之后,他便急匆匆地出门去调查取证,两个孩子也被留在了叶琬这里。
左侧的孩子稍微大一点,名字叫“舒鸿”,右侧那个稍小一点的孩子是庭生,也就是萧景琰心心念念的侄子。
两个孩子都伤痕累累,脸上有些脏污,眼神中还潜藏着些微对于新环境的不安。
对于萧景琰总是在无知无觉中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行为,叶琬心中暗暗叹气,不过她还是对两个孩子安抚地笑了笑。
先是拿了些易克化的点心,看着他们吃了,然后才温声询问二人要不要洗漱一番。
在得到两个孩子怯怯的应答后,她立即吩咐人准备些热水和衣物,让仆人带他们下去沐浴,顾及到两个孩子的心情,她特地吩咐不必将二人分开。
待到两个孩子装扮齐楚,重新出现在叶琬面前,叶琬这才看清楚脏污掩盖下的两张稚/嫩的面容,两人的五官的轮廓都很端正,只是有些瘦了。
虽然萧景琰本就打算将庭生接回来,府内也准备好了他的住处,但是他毕竟不是那种细心的人,并没有特地为庭生准备衣物。此时二人身上的衣物,还是底下的人趁着两个孩子沐浴的时候,专门去买的。
宽宽大大的衣袍就那么挂在两人身上,越发显得他们瘦的可怜,惹得叶琬不由得多看了两人一会儿。
两个孩子也不说话,乖乖巧巧得任由叶琬打量。
这般大小孩子叶琬见过不少,门中的师弟师妹在这个年纪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每日里调皮捣蛋,让师长头疼得不得了。
可是眼前的这两个孩子身上却乖巧得过头了,想到二人过去的经历,如此倒也是并不奇怪,只是让人心疼罢了。
叶琬正想着要如何安排这两个孩子,却看到两人的目光时不时的向身侧瞥去。
这眼神虽不明显,但还是被时刻留意着两个孩子的叶琬发现了。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是自己房内的书架。
“你们两个可想读书?”
虽然叶琬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是听到这个问题的两个孩子,眼中却下意识地露出了恐慌,他们连忙准备否认。
不过还是庭生先反应过来,他小心地观察着叶琬的脸色,略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舒鸿余光瞥见庭生地动作,也想起自己已经不再在掖幽庭中了,顿时止住了正要出口的否认,跟着微微点头。
看着两个孩子这小心翼翼的表现,叶琬不由得更加放柔了声音,“你们两个都识字吗?”
没有受到责骂,两个孩子的胆子也大了些,低声回答道:“识的。”
这倒是出乎叶琬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这两个孩子在掖幽庭里面长大,没有什么机会认字的。
意外归意外,她还是继续问道:“你们可读过什么书?”
这下两个孩子都沉默地摇摇头。这到不奇怪,想来在那种地方也是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书籍的,想必两人学认字的时候也吃了好一番苦头。
“那你们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吧……就写你们的名字好了。”叶琬说着,走到书桌旁,铺纸研墨,然后分别将两支笔递给他们。
趁二人写字的功夫,她也提笔列了个书单,叫人去将这些书买回来。她这书架上的书虽多,却都不适合孩子启蒙用。
写个名字也费不了多长时间,等叶琬转身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放下笔看着她了。
“写完了?”她边这么问着,边走到两个孩子身边。
两张纸上字都十分端正,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都写得十分认真。
叶琬先是夸了他们一句,然后分别点了一下二人的不足之处,最后握着他们的手,引着他们重新写了一遍。
书还没有到,叶琬就先写了几个字,让这两个孩子照着临摹。
庭生和舒鸿都是好学之人,兼之难得有人指导,两个孩子都十分投入。
只是,待到舒鸿完成了一遍他自己很满意的临摹之后,他不由得眼神中带出了些欢喜,下意识地回头,喊了一声“姐姐”。
不过话一出口,他眼神中的欢喜就转换成了惶恐,连忙道歉道:“先生对不起,我……”
叶琬也是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估计是这个孩子的姐姐教他识的字。
不过,想到之前萧景琰提起的,这两个孩子在掖幽庭都已经没有了在世的亲属。连庭生名义上的母亲,也在把庭生的身世告诉他以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想来这孩子的姐姐,也没能熬得住。
看着那孩子不安的表情,叶琬忙温言安抚,“若是舒鸿愿意,叫我‘叶姐姐’也好。”
舒鸿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应,一时间竟是呆在了原地,还是旁边的庭生见他久久不回话,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这才红着脸,嗫嚅道:“叶姐姐。”
叶琬柔和地应了声,瞟见一旁的庭生正看着二人,她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顺口就说了句,“庭生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
不过话一出口,她便察觉了其中的不妥当之处,别人不清楚庭生的身份,她可是十分清楚的。
他是已故祁王殿下的长子,也是萧景琰的侄子,而自己虽是在靖王府中/出谋划策,但终究只是一介白身。
除了尊卑之别外,这里面还有一层辈分问题,虽然以萧景琰的性格不会在意这些虚礼,但这么随意称呼终究还是不妥。
不过,这种种思索考虑,都在那孩子一声略带欢欣的“叶姐姐”中化为乌有。
罢了,只是一个称呼问题而已,想来萧景琰也不会过多计较的。
这般想着,叶琬也就默许了庭生如此称呼自己了。
换了称呼以后,两个孩子明显对于叶琬更加亲近起来了,待到傍晚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开始的时候那般小心谨慎,显露出了些许本身的性格来。
教导孩子并非一日之功,看着天色将暗,叶琬便准备将这两个孩子送去他们的院子中去。
萧景琰早已准备好他们的住处,也对叶琬提起过这事。靖王府算不上大,在这里住了两年多,她自然是对府里的外院十分熟悉的,对于那个院子的方位也不陌生。
萧景琰确实对兄长唯一的骨血十分关注,这院子在整个靖王府中,也算的上是离他的住处最近的院子之一了。
因此,送两个孩子回去的路上,遇到回府的萧景琰也并不奇怪。
两拨人遇到的时候,庭生正想向叶琬请教,两个孩子懂事又好学,对于他们的问题,叶琬也乐意回答。
不过,这回庭生刚刚开口,叫了一声“叶姐姐”,便看见了来人,也将未出口的疑问咽了回去,和叶琬一起俯身行礼。
低头行礼的叶琬并没有看到,萧景琰身后那两名副将在听到那句“叶姐姐”后同时铁青了脸色,表情也扭曲起来。
等叶琬抬起头,二人已经强自收拾好了表情,面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他们内心却不似这般平静。
庭生这句“叶姐姐”,不由得唤起了二人初见叶琬时的记忆,他们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当时,大伙都听说府里来了个谋士,虽然他们也听说,这人似乎在靖王殿下镇压豫州暴民的时候立了大功,但也大都不以为意。靖王殿下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区区暴民,就算没有叶琬,也能顺利镇压。
再加上军中的人,对于这种瘦弱的文士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虽然叶琬背后负着双剑,其中一柄还是看上去分量不轻的重剑,不过看她文文弱弱的样子,大家都下意识地忽视了这点。
再加上那精致的面貌,她刚一露面,就被嘲笑道“跟个娘们儿似的”。
不过,随后叶琬的行为,便教会了他们“以貌取人”是何等得不靠谱。
当日的练兵场也快有上百号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一片哀嚎,整个练兵场,除了叶琬和带她过来的萧景琰,就没有一个还能站的起来的人。
带头嘲笑叶琬“娘们儿”的那人更是严重,带着脸上的淤青过了整整一个月。
不过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人敢对于叶琬的相貌发表什么言论,府中的将士,也因此认定叶琬是个“真汉子”。
叶琬也没有想到,自己初来的这一番立威会造成这般误会。
初见靖王之时的男子打扮,只是因为在外行走的时候,总被些不长眼的登徒子打搅,这才做的一番乔装。
后来进了靖王府,她便未曾刻意掩饰自己的性别。男女的差别毕竟很大,没有了掩饰,自然很容易分辨出来。
府内的下人很快就发现这是个姑娘家,虽然准备的衣物都是男装,但也渐渐地添了些女孩子要用的物什。
见此情形,叶琬自然就以为府内的人都已经知道此事了,便没有特意解释,自然也不清楚其中的误会。
“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先生见谅。”叶琬刚刚起身,便听到萧景琰略带歉意的声音。
还未等她对于此句话做出什么回应,萧景琰已转向庭生,语调严厉,“庭儿,不可对先生无礼。”
叶琬不由有些奇怪,萧景琰不是如此在意这些虚礼的人,若不是知道这一点,叶琬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应下了庭生的这句“姐姐”。
不过,她也并未多想,只当是因为庭生的身份特殊之故。
她摸/摸庭生因为被训斥而低下的脑袋,回道:“殿下莫要责怪这孩子,这孩子实在乖巧,我看着心中喜爱,便让他这么叫我的。确实是我有欠考虑了……”
叶琬的话音刚落,还不等萧景琰有什么反应,就听到他身后的戚猛失声道:“不可能……”
叶琬不解,这两个孩子真真称得上一句乖巧,再加上从小在掖幽庭中长大,惯会看人脸色,绝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虽然刚刚相处的时候还有些畏畏缩缩,但稍一熟悉,就慢慢地恢复了些孩子的天性,确实是讨人喜欢的。
再说戚猛和这两个孩子并无什么什么交集,这句脱口而出的“不可能”就十分奇怪了。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被这个眼神扫到,戚猛顿时浑身一抖,忙解释到:“我是说……呃……”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旁边的列战英帮忙解得围,“营里面最近新来了几个半大的小子,皮得狠,戚猛这几日被折腾的够呛。”
“对!对!”戚猛忙点头应和道,“那些个小崽子可是烦人的很!”
营里确实入了几个不服管教的新人,不过这被折腾的对象应该是反一反才对。
叶琬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形,但是就凭这两个人这不自然的表现,她就能断定这里面必定有些问题。
不过得了解释的叶琬也继续问下去的意思,这两人毕竟是萧景琰的副将,她也不好多追究。
因而,她最后只是看了二人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萧景琰,未曾想正好和对方打量她的眼神对着正着。
视线相接,两人都是微微一愣,还是萧景琰率先收回目光,清咳了一声道:“若是先生喜欢,那便如此吧。”
叶琬不由得更加奇怪了,萧景琰性子拗,只要认定了一件事,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像今天这样,这前一刻还反对,下一刻就同意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萧景琰并未注意到叶琬的疑惑,他只是把视线落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接着道,“今日有劳先生了,我送他们回去就好。”
对于萧景琰想要叔侄相处的心情,叶琬也是十分理解的,因而她没有多加犹豫,就应了下来。
给两个孩子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目送着三人离开。
她刚转身欲回,就看到列战英和戚猛还站在原地,视线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俩发什么呆呢?”
叶琬本就随口一问,却不料这两个人却反应极大地摇头否认,然后急急忙忙地告辞离开了。
萧景琰的异常还可以归于庭生的特殊身份,只是这两个人却不知为何。
叶琬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却仍旧无甚结果,最后只能摇摇头,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