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鼎》刘拂意

2、千金之剑

　　人迹寥落的小巷，偶有一两声狗吠传出。

　　韩汉鼎在小摊上吃过一碗凉糕，抬眼看天，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不禁摇头自嘲，自己竟无意间将那江湖骗子的话信了半分去。卸下老驴背上的青梨，便又走上大街。

　　街头熙熙攘攘，叫卖声喧大，他正从一家酒楼下面走过，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喊声：

　　“少侠！少侠！留步啊！”

　　算命老头撩起青袍几下翻出酒家三楼的窗户，双脚颤着踩在瓦片上，一手扶住窗沿，一手挽留状伸出，神情悲愤。韩汉鼎瞟他一眼，继续不声不响往前走，算命老头又扯着嗓子喊起来，惹得行人纷纷注目。

　　“少侠！你可以不信老朽，可你不能不信天命呐，半炷香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若是没有，老朽愿将这副身家全部都赔给你；可如若灵验，你就须得买下老朽的这柄宝剑！”

　　韩汉鼎无奈，索性就地打坐，将这半柱香时间对付过去。谁知刚一坐下，便眼前一黑，有什么重物忽然从高处扑坠下来——他快速仰后一避，直起身来时，惊见地上一具四仰八叉的人形物体。

　　那算命老头挣扎着伸出左手要人来扶，韩汉鼎将其翻过身，在场路人一阵“啧啧”，纷纷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那血肉模糊的惨状。

　　韩汉鼎嘴角含笑：“先生，这卦血光之灾，原来是你的啊。”

　　算命老头已摔得口鼻歪斜，仍旧横眉瞪眼，坚定道：“非、非也……”韩汉鼎摇头，正欲起身离去，算命老头却突然双目精光四射，奸笑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韩汉鼎右手手背上一划——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命中注定、毫无人为痕迹的涌血伤口，就此诞生了！

　　“嘿嘿，血……咳咳咳……光之灾……”

　　韩汉鼎霎时目瞪口呆，内心奔腾起一万匹草原羊驼。

　　算命老头潇洒蹦起，拍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年轻人，初入江湖，还得多磨练呐。”说罢，从背后取下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递到韩汉鼎面前，“这剑，一千两黄金卖给你了！”

　　韩汉鼎冷冷看他：“没钱。”

　　算命老头像是早已料到，略一挑眉，接着大手一挥，万分慷慨道：“呔！老朽也不是那般只重钱财的尘世俗人！少侠既然囊中羞涩，那老朽便为少侠指一条明路——”

　　“距此地二十里外有一个鹊桥镇，镇上有个无恶不作的江湖帮派，叫做‘金牙帮’，帮主金天霸近来强行掳走了一名良家少女，婚期就在三日后。那少女似与魔教逍遥门有些许关系，当地的逍遥门徒已筹得黄金千两，谁要是能救出新娘子来，带到积风庄里去，这千金便拱手相赠。”

　　“少侠，上路吧！”

　　算命老头将韩汉鼎的驴换成马，作揖告别，摸一摸花白的胡子，笑看那青年策马而去。斜阳万里，盛风吹水，好一场春来。

　　****

　　入镇不到半天，金牙帮的威武事迹韩汉鼎便听得了八|九，敢情是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什么也干的一方恶霸。此番下山游历，他本意即是惩恶扬善，方不负十载苦学及师父教导，入世至今，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早些年，金牙帮霸占了镇子中心的关公祠堂作为帮派门户，祠堂外不远便是最热闹的菜市场，帮众买菜从来都是强抢，恨得菜市大婶们无不咬牙切齿。如今金牙帮要办大喜事，宴席一张罗，菜市几乎被搬了个空，小贩们自是纷纷闭门不出，偌大的市场一夜间萧条得十分诡异。

　　韩汉鼎在地上捡了些烂菜叶，又从杂物堆里扒拉出半打竹篮子，菜叶放进竹篮，便盘腿坐到了金牙帮大门外面，开始叫卖：

　　“卖菜——卖菜——”

　　几个小弟瞬间冒出来，再低头一看韩汉鼎面前的烂菜，伸脚就将竹篮踢翻，露出一颗颗黄灿灿的金牙，骂道：“臭小子，耍我们呢！老子送你回老家！”

　　眼见几副拳头就要落下来，韩汉鼎从容起身，拍拍沾灰的衣裳，略一笑道：“菜我没有，可是我会做饭。我自小身子骨弱，禁不起大爷们的拳头，帮中看来有场喜事，鄙人愿意将功折罪，给大爷们做饭吃。”

　　小弟们哄笑道：“鬼知道你做得好不好吃！”

　　“大爷如果不信，尽可将我带进厨房，一试便知。”

　　几个人面面相觑，琢磨着帮里现下的确缺几个大厨，倒是可以让他试试，便吆喝着将韩汉鼎押进了祠堂。

　　到了厨房，韩汉鼎二话不说，从刀架取下几把用处各异的刀，各类菜肉姜蒜一应摆开。咣咣一切，猪油一下，锅铲一翻，不多时，三样菜肴便冒着热气呈到了白瓷盘上，分别是青椒松茸、红烧果子狸、糟辣脆皮鱼。

　　盖盅一揭，香味在厨房里砰然炸开，众人深深一吸，不由得绽放出陶醉表情。小弟们金牙半露，口水嗒嗒流下，目光粘在三道菜上挪不动，片刻寂静后，便齐齐疯狂扑上案板——

　　一筷入口，全场爆发出感动的泪水，导师们纷纷转身！

　　“就是你了！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武林和平。”

　　“你的菜为什么能做出这么直击灵魂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山上只有我和师父，而师父做菜……令人潸然泪下。”

　　“加入我们吧，你的前途将无限闪亮！”

　　“多谢各位赏识……”

　　韩汉鼎——功成身退，身背一顶闪瞎众生的厨神光环，淡然离去。

　　****

　　入夜，妖风四起。

　　金牙帮中红绸乱舞，似群魔将至。

　　祠堂里四处皆是赌博声、醉酒声，响彻暗夜。

　　某一间大房内，金天霸正与“她”揪揪扯扯，打情骂俏，你踹我挨。

　　“小妖精，又踢走你相公，嘻嘻嘻嘻……”

　　金天霸舔着脸爬回床头，又抓起大姑娘的大手，爱惜地抚摸。

　　“明日咱俩就成亲了，你还这样羞涩。来，让相公亲亲……”

　　大姑娘果断一巴掌盖到那张凑过来的糙脸上，咬牙嗔道：“死鬼，着什么急，还打得你不够吗？”

　　金天霸闻言扑倒在地，竟呜呜大哭起来，哭到没力后噌地站起来，一把扯开衣服，委屈道：

　　“娘子！你怎么忍心下得这么重的手啊！都没一片好地儿了！”

　　大姑娘瞥一眼金天霸肥身上一块连一块的淤青，暗自叫好，扭捏着上前扶起那恶霸来，安抚道：“咱俩来日方长……”

　　金天霸耷下嘴角，遗憾地再次抚摸上“她”坚实的胸肌，意犹未尽。一狠心扭头出门，扬长而去。

　　沈寒山见他真的走了，稍一松气，将头埋进枕头用力锤床，只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为什么就答应了和那玄机老人打赌呢？

　　遥想那日客栈中萍水相逢，老头明摆着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偏生自己就上了他的道，好胜心一起，便立下了赌约——午时三刻前，城门口那个落魄子弟的烂梨能不能卖出去。眼见时辰将到，他还揶揄了玄机老人几句，没成想竟真有个傻子买下了那篮子烂梨，害得自己如今这般境地。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啊！

　　正悔悟时，沈寒山忽听得一声异响，侧头往后看去，见窗缝中慢慢伸进来一张草纸，轻轻落到自己背上。他翻过身，狐疑地打开纸条：

　　“子时初刻，开窗，救你出去。”

　　沈寒山一惊：谁要救他出去！金天霸身上玄机老人要的那把钥匙还没拿到手，他可不能走，怎么这种时候冒出来个添乱的？

　　他连忙打开窗户，四下一望，却空无人影，想必那人传递消息后便迅速离开了，身手倒是利落。沈寒山仰倒床上，翻来覆去，真是一个字——愁啊。

　　子夜时分，果真有人敲窗。

　　“姑娘，姑娘？我来救你出去。”

　　沈寒山紧闭木窗，清咳两声，捏起嗓子回道：“少侠，你且回吧，我自有方法脱逃。”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姑娘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先随我逃出这金牙帮可好？”

　　“不好！”

　　窗外，韩汉鼎一脸茫然。再凑近时，却听见有人敲门，随即响起金天霸欲求不满的公鸭嗓：

　　“娘子，我又想你了！开开门，让相公我进来吧……”

　　沈寒山浑身炸毛，抓起枕头被褥就往门上摔去，起身时不忘向窗外之人低语：“快走，我不需你救。”而韩汉鼎听到开门声，立即便蹲到窗台之下，隐去人影。

　　模模糊糊中，但听得房内一阵人仰马翻、拳脚相加，不时还传出金天霸享受至极的哀嚎。

　　韩汉鼎不禁再次怀疑起人生，悄悄潜回杂房，决心大睡一觉，只待明早公然抢亲了。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