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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齐格菲·汉密尔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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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罗克斯推开了齐格飞•汉密尔顿那间书房的门。
房间里面的一切都说明了舒适惬意却不见得洁净的单身汉生活。这房间是书房,又是休息室,还是藏书室,甚至是卧室。整个地板上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漂亮的旧写字台、圈椅、书架,全是上好的桃心木制成。这件书房实在是伊顿公学给好学者的特殊奖励,整个国王学院,想有着一项荣誉的人,也不过就是劳伦斯•路德和齐格飞•汉密尔顿罢了。
然而这纯粹就是读书的地方。
时下流行的贵族子弟房间里的摆设——电炉,带着套子的网球拍,轻型哑铃,华丽的椭圆穿衣镜——还有万万少不了的白兰地酒瓶——全部都没有。看不到一张油画,不要说伦勃朗,连李奥•波罗托(最近不知为何大受欢迎的宫廷肖像画家)都不见踪影。
就是这最后一件事情让李维•罗克斯对齐格飞•汉密尔顿的书房大为不满。说真的,要是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特别是他李维男爵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居然连装装门面的附庸风雅都学不会——那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挽救呢?
所幸李维少爷每次的大放厥词都没有招来齐格飞少爷的强烈抗议。因此就算是心中嫌恶不已,该来的时候,李维少爷还是不吝于屈尊大驾光临的。
“我没能找到《奥伯龙》(德国作家韦伯所作的歌剧)的序曲,”李维一进来就说,“弗拉基米尔•尼古拉依奇只会吹牛,说他什么样的古典乐曲都有,其实除了波兰舞曲和华尔兹舞曲,他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已经写信到维也纳去了,过一个星期我就会有这首序曲。”他继续说,“啊,还有,昨天我写了一首浪漫曲,词也是我填的。想不想听我给你唱一遍?我还不知道效果究竟怎么样。弗拉基米尔•尼古拉依奇说这首曲子动人极了,可是他的话怎么能算数——你应该可以给我一个意见吧?不过说真的,还是待会儿唱好了。”
“干吗要唱给我听?”齐格飞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分明不是音乐家的材料。这件事情你应该找查尔斯。”
“查尔斯•芬顿!”李维抬抬自己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用一种蔑视的口气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他说这件事呢?”
齐格飞困惑的抬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可能。查尔斯是芬顿家族的人。当然啦,如果你介意的话,他只不过是卢克侯爵的侄子,算不上正统继承人——可是,你会介意吗?”他和李维以及查尔斯都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虽然不能说是刎颈之交,但是多多少少比较亲近。遑论查尔斯还有不错的乐评素质,李维向来是乐意接近查尔斯的。至于最近两个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闹翻,他也感到很不可理解。
李维扬扬头。他是淡蓝色的眼睛,漆黑发亮的长头发,在脑后用一条发带束了起来——这位少爷可不是根据现行伦敦的风潮照葫芦画瓢,他这样做的时候,想到的是那位舒尔茨城堡出生的音乐天才莫扎特。“够了!不要再提那个叛徒!”
他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的身材适中,并不是很高大,也不见得矮小。但是身体的柔韧度非常之好,喉头和肩膀都很漂亮。
李维的话显然是第一次引起了齐格飞的重视,后者放下手稿,开始认真打量他。
齐格飞是汉密尔顿世家出身。根据他出生的村子口碑证实,自从征服者威廉时代以来,迄于今日,他家那块不算小的领地,父承子继,完好无缺,田地草场,亦无寸土增减,就连围墙界沟也和六百年前一摸一样。
村人传说,生他之前,他的母亲做梦生下一位法官。此说之来,究竟因为汉密尔顿家族当时正在进行一场诉讼,还是因为前任汉密尔顿族长沃尔顿爵爷身为治安推事官员,现在已经不可考。不过,齐格飞一来到人间以及日后所具有的那副庄严派头却跟他母亲的梦仿佛吻合。汉密尔顿夫人提起儿子来,就会想起儿子生下不满两个月,就把波浪鼓扔在一边。至于那据说很受欢迎的珊瑚玩具(一种缀有小铃铛的珊瑚块,儿童玩具)呢——家人不把小铃铛摘掉,他也坚决不要。
总而言之,齐格飞尚未成年就以少年老成、郁郁寡欢而出名,只有教师对他特别偏爱,说他生性稳重,有厚望焉。和童年玩伴交往没多久,便以沉默寡言令罗克斯家族的李维少爷以及芬顿家族的查尔斯少爷印象深刻——最初认识的半年里面,除非必要的礼节问题,他说的闲话满打满算不到一百个单词。李维甚至不记得,他有什么时候一口气说个痛快。他身在学府,一心向学,孜孜不倦,无论古典数学、近代物理,凡属有一定影响力的学派理论,几乎是无所不知。别人给他的评语是,生性古怪,学识渊博,却难得外露——用李维的话说——“真是好一个书呆子!”
然而光就长相而论,李维未免语带偏颇。齐格飞现年是十三岁,有一副很不坏的面容。棕色的短发,深褐色的眼睛,显得既庄严又迷人,阳刚的轮廓活像严肃的大理石雕像。穿着伊顿公学统一的黑色燕尾服,提着一根镶银的红木手杖,没有半点轻浮气——这自然也是他的朋友所欠缺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查尔斯只是遵从叔父的意愿,去到哈罗公学就读罢了。”
齐格飞阴郁的眼神和白皙的脸颊显示出他具有一个谨慎又不易动情的灵魂。可是,他转过脸来盯着他的朋友看的目光里暂时又流露出真挚的关切。
李维轻嗤一声:“不管怎么样都好,我和你都到了伊顿,他有什么道理自己一个跑到哈罗公学去?真是岂有此理!”
“查尔斯不是芬顿家族的继承人,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活得好些,都不会违抗自己叔父的请求。何况还是卢克侯爵的侄子。”齐格飞缓缓说道。
李维挑挑眉毛,每当他不准备听从别人的意见和建议,他都算是这样一副表情。“那又怎么样?他居然还说要去当律师——那是我历来最讨厌不过的职业——真是可恶透顶!”厌恶律师乃是罗克斯家族世世代代的传统。
齐格飞皱皱眉头,不能赞同李维的发言。“哈罗公学培养的本来就是法律界的人才,查尔斯不往这个方向发展,又能朝哪个方向发展呢?”他反问李维。
李维一阵语塞。“还有还有!我上个星期辛辛苦苦为他准备送行仪式——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他去见落莱娜•伯克莱克了——那个伯爵小姐!”
“你以前也在生日宴会上面跑去跟思维特公爵家的艾琳小姐幽会。”齐格飞提醒李维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李维终于恼火了:“这么说来,你是站在叛徒那一边的了!我早该知道,这世上哪里有纯粹长久炽烈的友情?!我为什么要交你这么一个从来只会落井下石的朋友呢?以前有人和我说我总是交友不慎——我竟然还不相信来着!就这样吧,我要和你绝交!”他一甩手,匆匆走出门口,到屋子外面去了。
“坦白地说,”齐格飞再度埋头于书桌上的一堆书稿,“那正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