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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魔修 ...

  •   “砰!——咣当……”
      太极宫里硕果仅存的一只匾额,被骤然飞来的一个人影砸了下来,当场碎成八瓣。地面血污横流,“天地交泰”四个字,只有一个“天”尚还完整,与一颗横尸门口、死不瞑目的头颅冷冷相望。

      那人影贴着墙,一寸寸向下滑落,滑到一半又被掐住咽喉要害,卡在了墙上。

      九皇子脸色青白,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的血色再度浮了上来,那是一种不详的、窒息时的颜色,几乎与他满布血丝的眼底融为一色。
      他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近距离下,对面这张脸完全笼罩在涌动的黑雾下,看不分明,却让人觉得——他在注视着一个死物一样注视着你。

      黑面人的十指越收越紧,听到少年喉咙里“咔咔”作响,铁箍般的力道不卸,要将他直接掐死在这。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整条手臂的皮肤都隐隐发烫,烧得骨骼又僵又酸。
      直到他忍无可忍地撤了手,这种被架在火堆上烤的感觉才猛地消失。

      九皇子直接滚到地上,连撑起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拼了命地喘气。

      半个时辰前,整个大殿被遮天蔽日的黑气笼罩,白日见夜,肉眼可见的封印凭空出现,将他罩在里面。翦云被一股黑气直钻七窍,就在他面前疯魔了,狂叫哭笑,死死扼着自己的喉咙,最后爆体而亡,只剩一个血葫芦似的脑袋飞到大殿门口。

      眼前的地面转瞬落了个影子,九皇子看到袍摆无风飞扬,那底下却空荡荡一片。片刻后,他再度听到了兽爪尖利的指甲抠过铁甲的嗓音,“我还道是什么神器……”

      少年的声音极度嘶哑:“天……师……”

      黑面人凌空一抓,就把那枚玉佩从他脖子上扯到了自己手里。他摊开手掌,百鹤玉色泽靡丽,恍如锦绣绫罗,栩栩如生的螭龙在他掌心里腾云驾雾,又一点点地裂开缝隙,玉石不堪重负地“咯咯”作响。
      “护灵阵……奶娃娃用的东西,”他的声线飘渺又恶毒,“什么破烂也往身上戴?”

      “给我!”地上的人一撑地面跃起,不知从哪突生的力气,居然劈手去夺。黑面人有些惊诧,手里只剩下无比坚硬的一粒小玉珠,被他含着真元之力的两指一捏,轰然爆裂!
      玉珠里蕴藏了十多年的灵气凝成了一条长光,呼啸一声,破空而去——

      只是那灵气的来源是一个凡人,长光冲上天空后就力尽了,很快微弱下去,被层层的黑雾剥头去尾,吞噬了个干净。
      仿佛是一条朝生暮死的生命。

      “咚!……”那少年半空飞去,直接摔进了碎石尖木头堆的一片废墟里,从堆顶滚下来,一路滚过无数嶙峋倒刺,最后一头栽在地上。这回他许久都没爬起来。

      倒在自己口鼻间涌出的血泊里,黑面人却从他嘶哑得一扯就断的呼吸声里,逐渐听出了微弱的笑声。
      好像是凶兽一朝撕开牢笼,重见天日,正畅快地呼吸第一口新鲜空气。

      饶是这黑面人残忍阴鸷,此刻也不禁有一份毛骨悚然,怀疑自己是放出了什么洪荒猛兽,而非天降祥瑞的神龙。

      少年一寸寸地撑起自己来,碎裂的骨骼轻响不止,而他浑似没有痛觉。周身三丈无风自起,在飞尘和碎石残木组成的云烟里,他扭曲着站起了身。
      “张天师……”九皇子长发尽散,黑眼珠蒙着一层血色,暴戾阴郁令人生畏,“你要什么,龙魂……还是佛骨?”

      “留给你个废物也没用,”黑面人森冷地说,“不如都给了我!本座九百七十余年寿数,九百六十年修为。你若识相,就留你一口/活气。”

      他用舌头顶了顶松动的牙,扭头吐出一口血沫,冷笑起来:“六百年——屈死的百姓,我大穆三十五代天子,都替你作嫁衣?”他声音愈轻,胸膛间“嗬嗬”的响声愈重,“我这皮囊要一头撞死,是不是龙魂会魂飞魄散、佛骨也要重归天上?”

      黑面人身形大变,他分得清虚张声势与孤注一掷的区别,随即毫无预兆地冲了过来。流水一般的衣袍烈烈飞舞,那底下的身躯仿佛无骨,一掌划下却带着雷霆之力——

      九皇子胸口越来越烫,眼前的一切都在烈火里融化。桀骜不驯的龙魂第一次同他和解了,扛着佛骨的压制,将他的经脉榨出了流火的真元,教他去以卵击石。
      他烧得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句话在反复闪现:

      蝼蚁……岂能改命!

      -

      遮天蔽日的黑暗,直到被明明如月的一箭射穿。
      八派门人飓风飞雨一般纷纷下落,顷刻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外圈的青城弟子同时拉弓,满月无缺,无数支箭俯冲下去!

      光芒大盛时,黑雾被猝不及防地冲散了大半,几次聚集不起来,不见天日的宫殿里终于透入了一线天光。

      只是这边又放箭又放招,底下却毫不理会,光影缺口处冲出来许多披着麻衣的鬼影,灰扑扑一片,裂开的大嘴几乎与脑袋一样大,底下是鬼火森然的血盆大口。
      “撒网!”青城掌门喝道。
      流着金光的巨网四面八方铺开,向着中间覆盖下去,然而不少灰色鬼影却冲破了网的联结——那都是大妖的妖骨,浸泡了黑驴血,但此刻轻轻松松就被鬼影给撞碎了。

      “这不是鬼!”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

      魂魄不散是为鬼,有气而无形。寻常鬼魂遇见妖骨,都是直接魂飞魄散,厉害些的也不过挣扎片刻;而这灰色鬼影不仅有形,居然把网都撞破了。

      青城掌门咬了咬牙。
      妖骨都是取自修出了元神的妖修,杀着不容易,又要淬炼,又要祛邪;泼在上面的黑驴血也不能找寻常可得的蠢驴。青城家大业大,但妖骨都是人命换来的,这一趟损兵折将,他没法不心疼。

      有人运转起一身真元,试探着打过去,却遭到了强劲的反弹,顿时一大群鬼影都朝他聚集过来。
      “咦,”权正在外围轻声说道,“这是炼化过的元神。”

      “休!——”
      一把金丹撒豆成兵,从天而降,像一群马蜂似的笼罩住了若隐若现的黑影。茅山掌门低啸一声,她身后的弟子立马箭也似的杀了进去,直奔龙魂,把棘手的鬼影全甩给了青城。

      “老贼!”青城掌门勃然大怒,却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迎面扛上。
      他又不好当场撕破脸皮,厉声转移了辱骂对象:“这邪魔外道,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众所周知,炼鬼驱鬼是魔道,但是魂魄一物只有未修出元神的人与六畜才有,没有多少灵智,虚弱易散,还需要操纵者以血来饲。
      如果炼的是修士元神呢?

      强夺元神而炼化,这是修道一门里绝对禁止的禁术,魔修都甚少沾手。且不说元神修士已是罕见的高手,把他活炼成半死之体,强制入魔,难道不怕被反噬得渣都不剩么?这人竟然还炼出了一支亲卫队,何等骇人!

      茅山掌门——周真人肃立空中,一柄白旄拂尘随着她捏诀,轻飘飘画了个太极图,半空中微光的图腾一闪,随后那黑面人后背一顿,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往前推了一推,满身云山雾罩的真元瞬间被轰了个粉碎!
      他的真容仅露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下一秒又被浓浓黑气罩了起来,但是离得近的无疑都看见了。

      “去找他。”方立翁忽然听见掌门在耳边轻声说,“这魔头估计是想活取龙魂,要把人揍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剖胸掏内府……先去救人要紧。”
      方立翁听了,当机立断往下一跳,隐约间他看到权正手里电光一闪,骚里骚气的折扇幻化成玄黑长鞭,毒蛇一样直袭黑面人生门,与白拂尘遥遥相合。

      一道青色剑光从天而降,晏长老剑乍出鞘,便仿佛铺天盖地的剑阵压了下来,是寒霜厉雪、雷霆万钧之势。
      黑面人忍无可忍地爆喝一声,真身化成千万道真真假假的影子,同时拔身冲天。

      京城的天被搅得稀烂,摇摇欲坠的太极宫终于寿终正寝了。

      快要落地时,方立翁按了一下手腕上的金盘索,立即向不远处一条摇摇欲坠的横梁射出了条细细的绳索,钩子卡进了木头里——这是他自己做的小东西,乃是偷鸡摸狗必备。
      他借力在空中稍稍荡了半周,飞向对面断壁残垣,一踏墙面,方才稳稳地落了地。

      他一面把绳索绞回来,一面四处环顾。
      人呢?

      天上热闹得很,他四处摸索,还得提防别被大神们打架殃及池鱼,直到目光落到某一处角落,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靠坐着个人,看起来几乎不像个活人,就是个血葫芦。他一动不动,只有身下的血泊在慢慢晕开。

      方立翁定了定心神,正准备小心些接近他,突然余光瞥到一大团东西正往这里飞来,“……小心!”
      他顾不上其他,直接扑上去一把抱住那人,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开。
      那团鬼影轰然落地,竟是在集体撕咬一个没了双臂的活人,衣服上血迹斑斑,看不出来是哪派的倒霉蛋。撕心裂肺的惨叫、撕咬声和咀嚼声听得方立翁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大条胳膊眨眼啃到了手腕,没肉了。就在它们正将黑洞洞的眼睛转向抱着血葫芦的方立翁时,一道引雷符快似闪电,立马把它们劈没了。

      元神修士,到哪不是威风凛凛、横扫千军,死后居然变成了这种东西……

      怀里的血葫芦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发现这人的肩膀在细微地、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想要反抗。
      方立翁摸了一下他身上,大吃一惊,立马把人平放在地上,“你别乱动!”

      他还没起身,忽然被扯住了衣角,力度不小,直接把他定在了原地。
      周围只有一个活物,但最不可能的就是这个活物。
      躺在地上的人满面是血,睫毛上凝结了厚厚的血痂,粘连住眼皮,让他睁不开眼;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胸口起伏微弱至极。

      可是他攥着方立翁的衣角,爆发出了生死一线的依赖;却又看不见,听不见,渴求着、绝望地攀缘着身边的一切。

      方立翁没有挣开他,很想去握一握那只手,他也确实握住了。
      “不要动,”他的掌心覆盖着那只冰冷紧绷的手,轻声说,“魔修已经走了,你老老实实躺着,疼就喊疼,别乱动。”

      “……不……”九皇子眼前一片血色的模糊,看不清也听不见,剧痛被潮水般的晕眩隔绝在外,他竭力听见了只言片语,“魔修……走……”

      这个人身上全是断骨,根本动都不得动。手脚、胸口肋骨,除了脖子,全都被残忍地折断了,断口处支棱着皮肤,肿胀得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多看。
      方立翁咬着牙,微微托起他的后颈,喂了一粒人参丹,又撕下一块干净的衣摆,沾上金创水,慢慢揩净他的脸。

      “我姓方,龙岳派的。殿下还记得我吗?”他声音很干净,压得有些低沉,在喧嚣和刀剑声里有种奇异的镇静,“我送过殿下一块玉。”

      像是拂去了画像上的蒙尘,在他手底下,慢慢显出了一段浓墨重彩的眉目。
      方立翁看到他的嘴唇在轻微掀动,耐心地低下头去,“什么?”

      “碎……”九皇子几不可闻地说,“玉……碎……”

      “我知道。”方立翁清理了他耳朵里的血块,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撑住,跟我说说话,不要睡过去。能听清吗?听清了给我眨个眼。”
      过了一会,九皇子缓慢地一眨眼,扇出了一片血影。
      方立翁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拼命向正俯冲过来的龙岳长老挥手,接着又低下头来,“咱们这也算生死之交了。我大名立翁,成家立业的立,鸟老汉的翁。你呢?”他又怕冒犯,补充了一句,“老是殿下殿下的,我叫不习惯……我们那只互称师兄弟。”

      “我……娘,姓聂。她……”九皇子吃力地想要说话,“叫我……子隐。”

      聂子隐。
      方立翁在心里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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