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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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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大举征兵去戍守渔阳,陈胜被任命为带队的屯长。
秦二世元年八月上旬,陈胜等一行人行至蕲县遭遇连天大雨,道路被洪水阻断,无法通行。
秦二世元年八月下旬,陈胜吴广于大泽乡率众起义,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打出“大楚兴,陈胜王”旗号。
秦二世元年十月,陈胜称王立国,以陈县为都城,国号为“张楚”,正式建立张楚政权。
硕大的月亮散发出温玉一般莹润的光芒,低低地挂在陈郡郡衙府的屋檐上,从郡衙府里往上看,就是视力再不好的人,也可以在月亮的下圆盘上看到一条貌似人腿曲起来的黑影,但却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政权初定,一切都需要人操持决议,忙了一天的吴广终于抽出了一点空,提了一壶好酒让人稳稳的搭好了梯子,然后优哉游哉的上了房顶。
青瓦上平躺着一个闭目沉思的黑裳男子,他双手交叠在腹部,右腿微微曲起,浓密的睫毛在莹白的月光下微微颤动,整张脸竟然美艳的不可方物。
吴广看得微微怔了怔,直到躺着的人睁开了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他才用力的摇了摇头,嬉皮笑脸的招呼道:“喂,上好的高粱酒你要不?”
他走到男子的面前用右手将酒壶耍宝似的向上抛了抛,话音刚落却觉得手上一麻,一壶酒这么直直的朝男子的脸砸了下去。
吴广来不及惊呼,酒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入了男子的手里。他没有起身,却揭开封酒的红纸,就这么把酒往口里倒。
晶黄的液体一半入了男子口,另一半却顺着男子的嘴角流了出去。男子大口的吞咽着,不一会儿一壶酒就见了底。
吴广揉着手背发红的地方,不满的嘟囔着:“下手也不知道轻点,都红了!”
“过来坐吧”喝过了酒,心情终于好了点,男子翻身坐了起来。
吴广挨着他坐下,看着屋下正忙碌着的士兵,由衷的笑道:“当初决定反抗果然是对的,谁能想到我们这一帮穷苦百姓还真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
男子喝酒后有些迷离的目光看向更远处的夜空,那个地方桃花怒放,落英缤纷。
“你说是吧,陈胜。”得不到回应,吴广回过头来看他。
然而男子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平静的看着远处,里面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报!”一身戎甲的士兵单膝跪在院子里,对着屋顶上的两位最高统领双手抱拳。
吴广看了一眼依旧不为所动的男子,只得接口道:“讲。”
“门外有一个腿脚不便的汉子自称是陈王的大哥,要求见陈王一面。”
吴广看到男子的身子在风中有微不可见的一颤,他还来不及询问,男子已经猛的站了起来,面如寒霜道:“本王自幼便是孤儿,一无亲二无故,何来什么大哥?此人定是来骗吃骗喝的,给本王打了出去了事!”
“属下领命!”士兵拎着棍子离开了,男子的脸色却在风中站了许久都不见好转。
最后吴广只有无奈的开解他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如今你已非昔日陈胜,自然有很多人来攀亲带故,你又何必恼怒。”
男子沉默了许久,最终却目光转沉,坚定的道:“你说得对,从今日起,我的名字便叫陈涉,与从前的陈胜再无瓜葛!”
吴广有些惊讶他决绝的态度,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人家的私事,只得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兴致高昂道:“如今扶苏已死,二世残暴,我们只要一鼓作气,何愁霸业不成!”
男子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轻蔑,他勾起嘴角自嘲道:“暴秦气数未尽,单凭我们就想推翻它,未免太过天真了!”话罢,他重新用手臂枕着头躺了下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然而一旁的吴广却是在一瞬间煞白了脸,半响才回过神来带着怒气问道:“你小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要反的是你,如今我们都走到这个份上了,你却又说我们天真!”
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男子眼睛都不曾睁开过。
吴广越想越气,站起来怒视着他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败,为什么还这么拼命的去和秦军打仗?为什么还让这么多人陪着你疯……”
……
骂的久了,吴广终于累了,他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我开解道:“其实…你只是有些不确定罢了,毕竟秦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对不对?”
像是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自己,吴广松了一口气,学着男子的样子躺了下来,闭上了那双慌乱的眼睛。
然而,这时男子却慢慢睁开了眼,望着天上涌动的黑云,久久不能平息心中愧疚地情绪。
子房,这样……你以后的路会不会好走一点呢?属于你的时代,会不会快一点到来呢?
可惜我看不见了。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上旬,陈王部下周文率兵西击秦,在几经挫创、无粮无援的情况下,终因寡不敌众,拔剑自刎。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下旬,秦将章邯带兵东进围攻荥阳,起义军将领田臧与假王吴广意见不合,假借陈胜之名杀害了吴广,导致这支起义军部队全军覆没。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秦将章邯解除了起义军对荥阳的包围后,即倾全力进攻陈县。陈胜亲率农民军将士与秦军展开激战,虽奋力拼搏,终究未能挽回败局,被迫退至下城父。
天灰灰蒙的,即使即将完全亮开也看不见半点太阳的影子,这注定是阴沉沉的一天。
密林中间的大道上一架马车正从远方疾驰而来,行至密林深处时,头戴斗笠看不清脸的车夫突然用力拽紧了缰绳。
正疾驰的马突然被拽住,吃痛之下前脚腾空地嘶鸣了几声。
车厢内的楚兰一把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正要问什么事,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喉间。
她看了一眼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车夫,冷笑一声道:“庄伯您隐藏的可真深,在本王身边已经呆了数月竟然从未露出过马脚。”
庄伯笑了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若不是故意摔伤手臂,利用你们这些下层人的同情心,你又怎么轻易相信我。”
楚兰眼中微光毕露,却也知今日她是难逃此劫了,只可惜她原本还想再拼最后一点力量,重挫一次秦军,如今看来这也是奢望了。
“你不是秦军的人吧?”句是问句,但楚兰却说得肯定,秦军的手下大都蔑视人命,如果庄贾真是秦军的人,那算她瞎了眼睛,死的也不冤!
庄伯冷笑了一声,将剑又推近了几分,楚兰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红线。
“你是条好汉,可惜你建立政权不应该动那个‘楚’字,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用它么!”
楚兰目光一颤,眼神更加凛冽“项羽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家少主!”
楚兰听罢哈哈大笑几声,大恸之下内力翻腾,周围的树被震的树叶簌簌而下。“我以为各路义军起义为的都是天下苍生,推翻暴秦还天下一个安平盛世,原来在你们这群人眼里,不过是同样是为了名利。也罢也罢……想我陈涉不曾死于秦军之手,却死在起义军的手里,也算是对我的讽刺。你动手吧!”
庄伯与她相处了数月也知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上面下的命令他不能违抗,只得道:“我素来敬重你是个英雄,有什么遗愿说吧,若是庄贾能办到,一定替你办了。”
楚兰的眼皮轻轻阖上,眼前出现的仍是那一片缤纷而落的桃花花瓣。
她睁开眼睛,带着笑意望着庄伯“我的头你可以拿去,但我的身子……听说邙山的桃林很美,就把我埋在那儿吧。”
话罢她重新闭上眼睛,坦然受死。
子房,可惜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陪你走过那些布满荆棘的道路,目送着你一步一步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