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wn》hrwcaine

14、吊死他

　　哈利斯伯爵府邸在麦菲尔街，位于海德公园和摄政街之间，可是领威却发觉马车不是直接回去的，而是绕了好大一个弯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路上经过的都是贫民区、妓院、收容所和监狱。

　　领威望了车窗外的悲惨景象一眼，不忍再看下去，于是转脸看回车厢。利夫保持着一贯的平静神色，脸上是一种没有表情的温柔。该隐的嘴角挂着依稀可辨的笑容，打量着脸色苍白而且恐怕会继续变得更白的莱安，似乎觉得很有趣。

　　马车驶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了下来，领威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利夫探出头去和车夫交谈一阵，然后回来在该隐旁边耳语几句，然后该隐的脸上渐渐浮出诡异的笑容。

　　没等领威开口发问，一直呆坐在位置上的莱安忽地站起来，发疯一般探头出去喊道：“快点！快点给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离开这里，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喊。

　　可是马车就是停留在原处，任莱安喊破喉咙，硬是一动也不动。过了大约四分钟，他拉开车门要往下跳，可是脚还没有沾地立即缩了回来，并且“砰”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

　　“莱安•卡斯尔雷，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要下地狱的恶棍！”

　　“不要以为你老子是议员，口袋里面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采花贼，无耻的□□！胆小鬼，下车来啊！混蛋！”

　　“你这个死不足惜的花花公子，还我妹妹的命来！”

　　“你躲不了一辈子的！出来吧！出来啊！”

　　“我要你下地狱去和我可怜的妻子道歉！”

　　“你们这些可恶的贵族，迟早要倒霉的！”

　　“连法国国王都上了断头台，看着吧，你也不会活地太久的！”

　　马车外面传来了叫骂声，推揉声，诅咒的声音此起彼伏。“斧子！斧子！他们竟敢用斧子来威胁我一个贵族，不过是一群贱民！那些蚂蚁居然想对一个贵族动斧子！”莱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忽然之间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但是车厢里没有人符合莱安的话，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啊？！我们都是贵族——他们侮辱我，不也是在侮辱你们吗？！”莱安却气愤地大叫起来。

　　莱安的大喊大叫对该隐不起作用，他只是淡漠地微笑着，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利夫更是理所当然地陪着沉默，一声也不吭，仿佛坐上一万年也不是问题。

　　倒是领威猛地扑向莱安，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给我听着！就是因为到处充斥你这种人渣，贵族才这么惹人讨厌！”预期说是给予一个忠告，不如说是下诅咒恰当些。

　　莱安用力甩开领威：“你有病！放着好好的贵族不做，偏偏喜欢和那些低三下四的奴仆们称兄道弟，给自己的家族抹黑！我不过是个花花公子，你才叫真正的自甘堕落！”他不屑地说道。

　　或许是出于极度愤怒，或许也是出于对莱安•卡斯尔雷那种狂妄自大的无知态度有着不自觉的怜悯，领威没有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会说什么，大谈人道主义，上帝面前一切平等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可是看在基督耶酥份上，那些下贱的猪猡们配谈什么权利？！他们租种我们的田地，仰仗我们的保护，他们能活着已经是蒙我们恩赐，居然还敢放肆地要求和我们平起平坐，简直不知廉耻！今天那个蠢女人乔凯琳的父亲，一个月以前说什么他的女儿纯洁不可侵犯，真是可笑至极！现在事实不是证明了？——他的女儿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

　　莱安毫无愧色地犹自滔滔不绝。

　　领威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你——！！你就为了这个理由残害一个原本清白无辜、活泼可爱的少女？！就为了这么一个荒谬而且微不足道的理由！”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莱安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是给她和她父亲的一个教训，叫她父亲不要以为自己低贱的血统可以和主人相提并论，以免再度冒犯主人的尊严！如果小偷、强盗，以及那些商人还有像乔凯琳父女一样的手工业者——特别那些可笑的酿酒商什么的爆发户们——他们都可以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听别人叫他们老爷，这个社会不是乱套了吗？所以我说，法国革命的那一套英国千万不可以模仿，实在太堕落了！”

　　领威没有说话，他直接冲过去掐莱安的脖子，这个举动比任何说辞都能表明他的观点。不过莱安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迅速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还手。

　　“你神经病！你的脑子被外来的瘟疫烧坏了！放手！”

　　“去你的吧，混蛋！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所谓老爷！”

　　话不投机的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句粗俗不堪的对骂。事实证明，这两个出身高尚的绅士打架的样子以及辱骂对方的语句并不比随便哪两个乡村农夫打架漫骂文明多少。只是莱安到底接了更高贵的血统，在用高雅的贵族腔调骂出最下流的脏话这方面，他的造诣无疑比领威高出数倍。

　　这个车厢就算再大，也不过是一节马车车厢，里面有两个人激烈地打架，其他人想要完全不被波及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利夫替该隐挡住了莱安挥过来的一拳以后，，皱了皱眉，起身准备强行拉开他们。

　　该隐却微笑着按住利夫的身形，毫不在乎地看着那两个忙着斗殴的文明人。“你觉得他们很吵？”他问得很是悠闲。

　　利夫却丝毫不敢懈怠，说：“我怕他们会误伤你，少爷。”他口中回答，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该隐又笑，这一笑仿佛昙花再现，美得勾魂摄魄。“在家里所有的马车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现在我们坐着的这一辆啊，实在因为，用它解决麻烦人物简单易行，我不得不说，祖先想的真是很周到呢。”说着他的手往车厢壁板装饰着哈利斯家族族徽的地方轻轻一按，莱安和领威站的地方陡然变成两块活动踏板并且分别向周遭两边重叠，他们于是无可避免地遵循万有引力定律从中间空着的部位掉了下去。

　　然后两块活动踏板自动合拢回来，再度变为坚实稳固的立足之地。这一分一合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车厢里除了少两个人以外什么也没有改变，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惜，那也只能是“似乎”而已，群情激愤的民众很快发现了趴在马车底下跌得七腥八素的两个人。

　　“在那里！那个畜生躲在马车底下！”

　　“哎呀！两个人哩！他还有同伙！”

　　“别管他！这种人渣来几个也一样处理！”

　　“对！管他有几个呢，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一起送他们下地狱去向冥王忏悔吧！”

　　愤怒的呼声四起，随即雨点般密集的石块，不论大小一律往领威和莱安的藏身之处掷去。刚开始莱安还恼怒地捡起身边的石子扔回去，结果只是招来加倍密集的石块攻击，砸得他的手臂一片青紫，还有一块尖尖的瓦砾划过他的脸颊，险些正中他的眼睛。他开始慌乱地拍着马车底部的木板，大嚷着要该隐放他进去，同时指望着或许能够侥幸碰中打开车板的机关。可是一切就像旁边的领威劝阻的那样，完全是一场徒劳。

　　“出来吧！这种时候你们还不是要像狗一样地爬出来，贵族老爷！”

　　“爬出来啊！窝囊废！”

　　碍于形势，两个人也只好硬着头皮，手脚并用地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莱安一边爬一边诅咒着，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失去他恶毒的本能。相较之下，领威的表现就简直称得上是镇定坦然了。不过无论他们的行为相差有多悬殊，出来的时候民众都是一视同仁地团团包围。

　　“好了，现在是该你们这些绅士老爷们倒霉了！”

　　“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贵族，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这是上帝的旨意，你们犯的罪孽深重，你们的恶行就是基督也不能原谅！”

　　一阵怒斥过后，有人感谢上帝，有人请求上帝宽恕。

　　“咦？啊呀！仔细一看，这个人真的好面熟！”

　　“准又是哪个作恶多端的禽兽！”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上次那个警察！就是他来搜集莱安•卡斯尔雷的罪证资料的啊！我还帮他叫约翰来做证人呢！”

　　忽然之间，领威被人认了出来，可是这对于改善他的处境并无助益。

　　“呸！警察和贵族还不是一鼻孔出气！”

　　“你被他骗了，傻瓜南西！”

　　“是啊，你难道忘记了？！去年村头的列德怎么赔上性命的，全部都是这些伪君子害的！”

　　“否则的话，法庭为什么不把这个恶魔绞死？！”

　　“一定是那样，他们勾搭成奸！”

　　听着对领威不利的言辞，莱安幸灾乐祸。“被你一直维护的下等人吊死的滋味如何，德克夏家原本的继承人？一定特别好吧？”他甚至克服对死亡的恐惧，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领威平静地看着莱安，说：“我不是那种不顾实际的什么理想主义者，认为平民是天国使者，他们当然有他们的弱点。我只是认为无论如何，这些人即使不能比你莱安•卡斯尔雷更好，至少不会比你更糟糕了。这个理论在中国叫做‘两权相害取其轻也’，莱安学长。”他有意模仿该隐的口吻。

　　莱安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被四周一致的呼声吓了回去。

　　“像对付那个凯文斯•德•孟福尔那样，吊死这两个魔鬼！”

　　“对，吊死他们！”

　　“吊死他们！吊死他们！”

　　“吊死他们！”

　　“吊死他们！”

　　整齐而且愤怒的呼喊力量十分骇人，莱安吓得面无人色，有心理准备的领威开始冒冷汗，就连马车里安安稳稳坐着的利夫也频频望向似乎无动于衷的该隐——然而这位少爷嘴角带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依旧安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