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萧云雨

15、第五章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之息夫人（四）

　　楚文王其实也算得上一个痴情男人。
　　息夫人虽然悲伤，但天生丽质难自弃，楚文王一见之下就惊叹：“莫非你是桃花仙子下凡焉？”于是从此称息夫人为桃花夫人。
　　历史到这里出现了断层，无法考证桃花夫人舍身求保的原配老公息候后来怎么了。但是传说却有几个版本，比较有影响的有两种说法，一是息侯被楚王封以十户食邑，郁闷而死；另一说是息候为了能再见妻子一面，忍辱负重给楚王守卫宫门，等了三年，息夫人趁楚王出去打猎之际偷偷溜了出去，与守门的息候见面相拥而泣，息夫人边哭诉道：“妾在楚宫，忍辱偷生，初则为了保全夫君性命，继则为了想见夫君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死也瞑目。”息侯肝肠寸断，道：“苍天见怜，我们夫妻终有重聚之日，我在此守门就是等待团圆的机会呀！”
　　但桃花夫人认为与其痛苦地偷生苟活，不如慷慨地一了百了，于是一头撞死在城墙上，息候眼看妻子香消玉殒，不禁万念俱灰，也一头撞死在城下。楚文王打猎回来，听说了这件事，黯然神伤，以诸侯之礼将息侯与桃花夫人合葬在汉阳城外的桃花山上。
　　若作为程朱理学的煽情观来说，后一种传说当然更令人感到有悲剧张力，可惜这个传说显然是后人胡乱杜撰的。
　　历史上的桃花夫人是以另一种方式来为自己报仇的。
　　要说楚文王不管是在让女人感觉得到的安全感上，还是为人的男子气上，肯定比息候要强得多了，但桃花夫人与息候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既然绝了以死相谢的念头，便要陷害她和息候劳燕分飞的仇人蔡侯好看（楚文王后来不能称之为她的仇人）。
　　于是桃花夫人开始了一个艰难而痛苦的旅程，三年时间一句话也不说。各位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语言功能正常的女人要她三天不说话是什么状况。何况楚文王对桃花夫人极好，所谓日久生情，桃花夫人又岂能无动于衷？但她硬是三年时间不发一言，只为了一个目的。
　　此时的楚国□□势是与以齐、晋为首的中原各诸侯国之间争霸正酣的时候，蔡侯虽然被放归，但却也完全臣服于楚国，是楚国北图中原的门户前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桃花夫人没有天真的以自己受到楚文王的宠爱而乱提条件，她要等，等着楚文王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来问，而且到楚文王发问的时候，她长时间不言不语的行为才能产生预想中的震撼人心的作用。
　　这在现在叫行为艺术吧？特别是在给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之后，这样的艺术是有震慑人心的张力的。
　　楚文王果然好奇发问，桃花夫人回答道（应该是用哑语吧？史书上没有说明）：“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
　　人面桃花，泣语泪言，楚文王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如此这般的行为艺术，当即又心痛，又愤怒，讨好的说道：“夫人勿忧，孤当为汝伐蔡。”立马不顾危及称霸的事业，大军挥师北上，攻破蔡国。
　　蔡侯没有料到他曾经想要一亲芳泽的美人竟然用这种方式灭了他（所以说宁愿当个流氓也不要做个不男不女的男人）。
　　到此时，桃花夫人已经彻底的爱上了这个有安全感的男人，可惜楚文王命不久矣，只和桃花夫人作了四年的夫妻便赴黄泉报道去了。桃花夫人第一次面临着孤身只影活在世间的生活。
　　唐朝杜牧曾有诗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意思是说桃花夫人为什么不学那晋时的绿珠为抵制被抢而跳楼自杀。杜牧显然高估了自己，他站着说话不腰痛，有周作人先生的评论可反驳杜牧，曰：“她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做了两任王后，她替楚王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没有对楚王说一句话。喜欢和死了的古代美人吊膀子的中国文人于是大做特做其诗，有的说她好，有的说她坏，各自发挥他们的臭美，然而息夫人的名声也就因此大起来了。老实说，这实是妇女生活的一场悲剧，不但是一时一地一人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说是妇女全体的运命的象征。”
　　美女寡居，故事一定不会就此结束的。
　　桃花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们来看看他寡居之后的故事。
　　楚文王有个弟弟，名叫子元，自楚文王死后一直把持朝政。他对倾国之色的桃花夫人早就垂涎三尺，现在哥哥已死，似乎命运女神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子元时任令伊一职，可谓楚国要风要雨的人物，但是对于桃花夫人他却不敢来个霸王硬上弓。这一方面是身份上有所限制，毕竟人言可畏，另一方面倒是因为子元这人有些浪漫情调。
　　他对桃花夫人多次露骨的表达了欲共赴爱河的意思，都被桃花夫人严词拒绝。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在桃花夫人居处的旁边建造了一座馆舍，每日站在门口对着桃花夫人的大门跳舞。
　　现代社会一个小青年拖着一把吉他站在街头为楼上心爱的女孩一展歌喉已经是扣人心弦的浪漫了，更何况子元老前辈几十岁的人为了桃花夫人，竟然不顾体力吃不消，长期对着桃花夫人跳着孔武有力的展示男人力量的战舞。
　　不过桃花夫人忘不了对自己关爱长达四年的楚文王，她一生只有从文王身上才真正的感到了什么叫做一个负责人的男人，什么叫做厚重的爱情。于是桃花夫人无奈之下，对子元用了杀手锏。
　　都说美丽的女人大都是了解男人心思的。这话用在桃花夫人身上绝对没错。她清楚子元是个浪漫型的男人，而对这种男人最大的打击就是无视他的浪漫行径。
　　桃花夫人挑选了一个阴雨连绵的天色，安插了一群八卦之人在暗处，打扮得朴素可怜的跳出宫门，对着正跳舞跳得满身大汗的子元哀泣的哭诉道：“先君以是舞也，习戎备也。今令尹不寻诸仇雠，而於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
　　桃花夫人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只要是个有点点血腥的汉子怕都抵受不住吧，“我的先夫----楚国的君王让战士跳舞是做演习战备、征伐诸侯之用的。现在令尹大人你不用于仇敌，而用于我这个未亡人之身旁，不是很奇怪吗?”
　　令伊子元大喝一声，差点一口热血仰天喷涌而出。美人梨花带雨，嘤嘤而泣，泣之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不知为国马革裹尸，反而流连于温柔乡畔，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不用多说了，到这里已经足够。子元果然慷慨悲歌道：“妇人不忘袭雠（读愁，通仇），我反忘之！”意思是说，连桃花夫人这样的美女都不忘仇敌，我怎么反倒忘了呢？于是旋即领兵600乘战车（在当时属于大规模用兵了），往伐郑国。
　　当子元带领大军到达郑国边境的时候，郑国一看楚军的规模，已知自己不是对手。于是赶紧派人向各诸侯求救，另外为了麻痹楚军，把城门大打开，人民生活如常进行。
　　《左传》原文道：“县门不发。楚言而出，子元曰：‘郑有人焉’。”
　　这应该算是比诸葛孔明还早的空城计了。子元果然对郑国如此大不咧咧的行为疑惑不已，不敢轻易进攻。等得几日，各诸侯国军队陆续前来救郑，楚国的大军不仅失去了军事优势，反而有被包围歼灭的危险。
　　于是子元连忙带领楚军连夜逃跑。
　　战前豪气冲天，回来却是灰溜溜的进城，子元的脸往哪搁？不过此老兄自有办法，为了显示自己多么具有男人味，于是谎称大败郑国，凯旋归来。
　　而且如此一来，他便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王宫内院，可以朝夕达旦的对着桃花夫人跳舞了。
　　桃花夫人的处境得到了楚国贵族的同情，先有斗射师因劝阻子元而被关进监狱，后有斗班为桃花夫人提供协助。
　　公元前664年，经过控制桃花夫人两个儿子的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之后，小儿子熊恽登上王位，为楚成王。此时的成王年纪尚青，虽然对子元的狂妄自大看不顺眼，但却力量有限，拿子元没有办法。不过桃花夫人的“哭泣”已经震动了楚国上下，就在子元已经色急不可耐强行住进王宫，并把劝阻的斗射师投入监狱之后，桃花夫人果断的谋划了楚成王联合申公斗班干掉子元的行动，楚国的内乱于此扫清。
　　历来的卫道之士都是矛盾的。一方面恨桃花夫人没有为息侯抛却卿卿性命，另一方面又对着桃花夫人为给第二任老公楚文王守节，面对独掌大权的子元百般诱惑无动于衷的事实而感到无所适从。
　　因此，便有了个息夫人为保全息侯性命而不得不委身楚文王的传说。只不过历史的真相并不是那么容易抹煞的。
　　春秋时期的人们普遍对于男女之情持包容开放的态度，桃花夫人是不是嫁了两次甚至多次，不会是人们评价她的标准。而桃花夫人作为一介绝色美女，因找到一个软蛋丈夫而被殃及池鱼再嫁楚文王也绝对可以说是无可厚非的。况且比起息侯的孱弱来说，楚文王的确比他可爱多了。
　　后有清康熙年间的诗人邓汉仪为嘲讽明臣投降满清的洪承畴，在息夫人庙题诗曰：“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借桃花夫人没有为息侯的面子而放弃自己活着的权力，来讽刺洪承畴没有为腐败的明末政府以身赴死，真正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无论怎样，桃花夫人是一个令人遐思悠悠的史上最美的女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