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改邪归我》林中树

67、至高至明日月1.8.4

　　关押李同知的囚车自楼下经过，赵无眠看见押解队伍之后远远跟着李大顶。

　　她以为李大顶现在应该满城搜寻她们的，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他，而且他换下了贯穿的青衣皂帽，着一身布衣混在寻常百姓中，两只虎眼扫视人群，似乎在找什么。

　　赵无眠当然不会蠢笨到以为他只是来凑热闹，恐怕他和赵真凤一样，都在守株待兔，就等她们自投罗网。

　　“要不把窗关了？”赵无眠提醒：“李大顶在楼下。”

　　蓝谷冬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在三楼，离他远着呢。”

　　赵无眠还是不放心，她看向赵靑蕖，征求他的意见。

　　“把窗关了吧。”言讫，赵靑蕖不等蓝谷冬作声，便取下短棍，合上直棂窗。

　　蓝谷冬边轻捏赵无眠的胳膊边改口：“那就关了吧，三楼也不高，保不齐就被他发现了不是。咱们吃饭吃饭。”

　　赵无眠抱着胳膊，识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吃得差不多了，肚子已经七八分饱，既然蓝谷冬嫌她碍眼，她便生了离开的心思。

　　“那个，谷冬、公子，我吃饱了，我先出去啦。”她挎上小麻包，站起身。

　　蓝谷冬：“去吧去吧。”

　　赵靑蕖：“站住。”

　　榻上两人同时出言，赵无眠看看赵靑蕖又看看蓝谷冬，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赵靑蕖长眉微蹙，“李大顶就在楼下，你出去为何？”

　　赵无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是通缉犯，就算不是被李大顶发现，被其他人瞧见，后果也不堪设想。而且出门前她没找到黄粉，就这么素着脸跑了出来。

　　可是，谷冬想要有和公子独处的空间，她难道真的要杵在这儿听她们谈情说爱吗？

　　赵靑蕖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他扶着椅靠站起身，道：“那我们回吧。”

　　蓝谷冬不愿意了，出言挽留赵靑蕖没有用，她便转向赵无眠，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才让她松了口。

　　终于把二人都哄得留了下来，蓝谷冬关心道：“靑蕖，菜还有很多，我见你只动了下筷，要不再吃一点吧。”

　　赵靑蕖婉言谢绝：“蓝姑娘的好意苣心领了。”

　　他转向赵无眠，询问：“要不要再多吃一点？”

　　赵无眠摸了摸肚皮，有点鼓胀，可她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好拾起箸再勉强吃点，才吃了两口她便撑得吃不动了。

　　她一下没忍住，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饱嗝，看见赵靑蕖脸上浮现的笑意，她尴尬地小脸通红。

　　一只素手伸来，将她手里的箸抽走，接着她听见赵靑蕖和缓的声音：“不要勉强。”

　　蓝谷冬附和：“是呀是呀，小心撑着。”

　　赵靑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心下觉得蓝谷冬聒噪碍事，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状似无意道：“烦请蓝姑娘将菜收了吧。”

　　“啊？”蓝谷冬反应了一晌，才后知后觉道：“哦。”

　　她有意在赵靑蕖面前展露自己贤良淑德的内在，于是拄着拐杖将菜盘端起来，往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想想这样一盘一盘地端效率太低，又折回来把剩菜全倒进一个盘里，哪知却笨手笨脚地打碎了一个碗。

　　蓝谷冬懊恼，偷瞄一旁的赵靑蕖，还以为他面上会有不满，没想到他压根没注意到她，全副心思都放在和赵无眠说话上。

　　赵无眠听见有东西摔碎的声响，想要移眼过去看，又听见赵靑蕖说：“可能是可能不是。”

　　她注意力转回来，想到自己方才问赵靑蕖的：那两个京城来的人是不是在找他？

　　“那我们要躲着他们吗？”赵无眠话音一落，便觉得自己问得傻，她们是亡命之徒，见谁都得躲。

　　赵靑蕖思忖一晌，做出决定：“先静观其变。”

　　赵无眠应好，她又想起一直积压在心上的疑惑：“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白。当初在大牢，我当着那么多兵卒的面说自己是冯定异的老相好，冯定异现在不会难做吗？他不怕兵卒们把事情捅给那个钦差吗？”

　　蓝谷冬插言：“你什么时候成那小白脸的老相好了？”

　　赵靑蕖：“堵不堵得住悠悠之口是他的事，无需你我挂心。”

　　“那，那如果他倒了，我们不也……”赵无眠不明白这怎么成了冯定异一个人的事。

　　“能被皇上册封为钦差的绝不傻，现在折了个同知，倘若再少个和知府关系匪浅的主簿，那整个浔阳府就真的乱套了。所以现在他即便知道此事，也不会过多追究，他既然被授以查办的诰命，那查明编制官被杀的真相，和押钦犯回京才是重中之重。

　　等他有心力再去究查冯定异是黑是白，那就是我们离开浔阳之后的事了。况且，冯定异若想爬得更高，那颠倒黑白翻云覆雨的技艺必须炉火纯青。”

　　蓝谷冬灰心丧气，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已经完全当她是空气了。而且她根本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不禁怀疑自己留在这儿是不是多余的。

　　难道不止长鸣，赵靑蕖也是一棵歪脖树吗？

　　这边厢，赵无眠完全不知道蓝谷冬微妙的心理活动，听罢赵靑蕖那番关于“爬得更高”的言辞，她感觉怪怪的，心里头很不舒服。

　　她想，颠倒黑白翻云覆雨什么的，算是褒义么？

　　屋中三人各怀心思，心如死灰的蓝谷冬端着菜碟，麻木地朝外走，临近出门，却听见身后的赵靑蕖喊她，蓝谷冬瞬间死灰复燃，她面带笑意地转身——

　　“不知陈连兄弟在不在客栈，可否请他进屋说话？”

　　就，这样？

　　蓝谷冬眼也不眨地盯了赵靑蕖一小会儿，确定他没有其他要说的，才讷讷推门离开。

　　她走后，赵无眠忍不住问对面气定神闲的人儿：“公子，你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她以为赵靑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和她说，所以才默认先让蓝谷冬回避的。哪知却看见赵靑蕖摇头否认，赵无眠心下一咯噔，脱口而出：“你不喜欢谷冬？”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赵靑蕖神色冷淡。

　　于他而言，蓝谷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不需要他投入过多感情，抑或浪费时间去评判中意不中意。在他过去的前半生中，甚少有人可以让他产生喜欢或者厌恶的情绪，几乎所有人都是灰色的工具，需要时就用，不需要了要么易要么弃。

　　只有赵无眠，让他毫无波动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无休无止的涟漪。

　　蓝谷冬一出门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再挣扎一下。读书人都酸得很，轻易不肯放下脸面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而且她和赵靑蕖认识没几天，相处时间更是短，他都还没深入了解她的内在美，否则一定会对她动心的！

　　赵靑蕖脸生得俊还会作几首小诗，可不就要比别的书生更酸点么。她得再加把劲才行。

　　“老大你怎么出来了？”

　　蓝谷冬正给自己加油打气，身旁突然响起一把粗犷的男声，着着实实把她吓了一跳。

　　一扭头看见鸢肩豺目的豹子，脑子里还残存着面如冠玉的赵靑蕖，蓝谷冬感觉自己似被辣椒伤了眼睛，语气难免不善：“你他娘没事在门外杵着做甚？”

　　豹子委屈：“俺这不给您把风呢嘛。”

　　蓝谷冬骂道：“姑奶奶没做亏心事，把什么风！别跟诈尸似的杵在这儿，赶紧给我把那个什么关门弟子叫过来！”

　　“俺，俺这就去。”豹子怕再招蓝谷冬不快，赶紧往楼下去。

　　“站住！”蓝谷冬把人喊住，“这带下去，再找个人进屋收拾。”

　　豹子只得返身上楼接过蓝谷冬手里的菜碟，再领命而去。

　　蓝谷冬叉腰站在原地，看豹子下到二楼，她给自己顺顺气，接着再次推门而入。

　　豹子找去成坤的地字号房，把蓝谷冬的话带到。陈连正坐在榻上给自己擦破的膝盖上药，成坤在一旁看着，听完豹子所说，二人都奇怪于蓝谷冬的举动，陈连更是不愿亲自去见她。

　　“无眠姑娘来了，就在俺老大房里。”豹子解释。

　　陈连当即应下：“我现在就去。”

　　他还记挂着赵无眠的身体，给膝盖草草涂过药油，便翻出医箧，和成坤一前一后出门。

　　“坤子！”

　　成坤听见向掌柜喊他的声音，他倾身倚在扶手上，往楼下看，就见向掌柜朝他招手。

　　“你先去。”和陈连打过招呼，成坤走下一楼。

　　向掌柜把他引到无人的楼梯脚，这才压低声音道：“有人在打听赵苣的下落。”

　　成坤瞥一眼向掌柜，“赵苣是何人？干我何事？”

　　向掌柜瞪他，“就是和那个小丫头同行的秀才。”

　　经向掌柜提醒，成坤才知道赵苣就是赵靑蕖，他皱眉，“知不知道是谁在打听？”

　　向掌柜摇头：“怕是京城来的。你防着点。”

　　“嗯。”成坤应下，准备转身上楼。

　　“等会儿，”向掌柜把人喊住：“这月的账何时还？”

　　成坤眼皮跳了跳，他一摸空落落的衣襟，故作镇定：“过几日。”

　　向掌柜正要追问出个具体时日，店小二突然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没了讨债的心思，赶紧抱着算盘跑去处理。

　　三楼的天字号房，赵无眠正听蓝谷冬和赵靑蕖说话，敲门声蓦地响起。

　　“阿连来了吗？”赵无眠站起身，快步上前拨开门闩，门“吱扭”一声开了，站在门外的不是陈连，而是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