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乌鸦》简谌

5、雨幕

　　年轻男人稍稍垂下眼，纯金色的眼眸微微合拢，在暗沉的雨幕之下仿佛流动的液态黄金。
　　他的样貌并不出色，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一两秒的沉默之后他的眉间带上了一点疑惑：“嗯……若是您比较频繁地出入那里，”他抬手点了点云雀身后的街口，语气温和，“我常在那里，您倒是有可能见过我。”

　　关于历代彭格列的成员白昳多少曾看过一些资料，虽然称不上了如指掌，但他对十代云守仍留存有些许印象：无论从哪个方面，云雀恭弥都是一个他极其欣赏的对象——当然，前提是他们不站在对立面的时候。

　　“是这样吗？”云雀稍一扬眉，语气轻缓，也不知心里到底信了几分。
　　除了瞳色，眼前的人与之前情报部抓到行踪的那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无论是样貌性格还是做出来的行为分析报告，都没有一点共性；但是他的心底克制不住地又升起一丝疑虑来，奇怪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早些时候有位先生帮过我很多……但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他叫什么，”年轻男人微微颔首，“说实话他和您长相有几分相似。所以刚才误认了……很抱歉。”
　　“这样。”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抬起头微笑着开口：“听口音……先生不像是本地人？”
　　云雀恭弥自幼在日本长大，就算成年之后工作重心转移到意大利，说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日语的腔调；而白完全不一样，他的口音很正——确切地说，没有任何地方的口音，标准得几乎可以上教科书。这也是他早年经受训练的结果，一干二净，不知道来自哪里。也可以来自任何他想要的地方。
　　“前些年随工作调动来的这里。”
　　“哦。”男人简单地应了一声，“那在这里遇见，也算得上缘分。”

　　相遇即是有缘。
　　良缘孽缘？未知否。

　　两人扯着半真不假的谎，同样心知肚明对方的话里恐怕也没几分真实性。就在这时候，黑色的宾利缓缓地停到街边，草壁哲矢从副驾座上撑着伞走下来：“恭先生——”抬头的下一个瞬间，他也看见了那双无数次在照片上见过的金色眼睛。
　　云雀回头看了草壁一眼，止住了他的话；白抬手拢了拢卫衣的领口，眼神里是敛去了所有锋芒的安静：“再见。先生。希望能尽快找到您要找的人。”
　　云雀礼仪完美地同他告别。
　　他坐进后排，眼神平静：“跟。”

　　撑着伞的年轻男人一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着微光的屏幕映亮了小半张脸；宾利远远地缀在他身后,直到两个街口之后的一个拐角，白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握着手机回过身。
　　云雀看着他在厚重暗沉的雨幕里缓缓抬眼，澄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洞穴中刚从长眠中醒来的黑鳞巨龙，锋利、傲慢，似乎所有前进的障碍都会被龙息焚化；年轻男人在模糊的雨中隐约变了一张脸，容貌绮丽，五官锋利得摄人。他颔首致意，无声地开口：“——再见。”
　　他的身影仿佛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般一闪，由下而上地模糊起来；云雀看见他的左手指间燃起一道剧烈的靛青色火焰，接着整个人消失在阴影里；下一秒，钟楼上分针终于划向“12”，街灯一整列地亮起：角落空无一人。

　　男人在车里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来。

　　白按灭了手机屏幕，站在原地没动、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眼对街的宾利。

　　还在那……

　　十几分钟前他给托德发了信息，让小少爷转道拐过来这里接他；而托德似乎刚好就在附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托德发来的前一条信息是条语音，大概五分钟前这样，让他继续往前走，在到达下一个街口的时候停住别动；当然原话不是这样,“以现在的速度继续往前——好的。停下。现在你可以站在这儿欣赏一会雨景。”
　　手上“星辰”的火焰在这个时候熊熊燃烧起来。白自己身上没有雾属性的波动，这会儿由于不是幻术受体、也并不知道托德远程借用戒指做了什么。他在雨幕里敛神屏息、纹丝不动，眼神留在地面上，几乎失去了存在感，只等着托德的新消息。

　　很快，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轻微的一震，白抬手看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上是托德发过来的新消息：“Move。”
　　拐角的尽头的是一间24小时的便利店，巷子暗且深，白在便利店门口看见了等在那边的托德。青年身上裹了一件下摆及膝的双排扣长风衣，银黑色的头戴式耳机压乱了一小撮刘海；他的双手抄在口袋里，正安安静静地等在没雨的屋檐下。
　　白跨过地面上的一小滩水，抬头看见托德正看了过来。灰发的青年摘下一边的耳机，微微挑眉：“……你是怎么惹上‘那位先生’的？我很好奇。”
　　“假设我知道，”年轻男人烦躁地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现在还需要这样躲来躲去？”

　　巴利安的年轻首领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样憋屈的气了。
　　换做以前，碰到敢惹到头上来的人，白先生自然有无数种方法让人跪下来认错，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现在不行。
　　年轻男人在暴雨中握紧了伞柄。
　　他缓缓睁开眼，眼里混杂着沉重到凝滞的、令人心惊的寒凉和暴怒。“...I need power.”他轻声说。
　　力量、金钱、权势。
　　所有的。

　　青年平静地看了他好一会，最后伸出手安抚性质地握了握他的手腕。他好像想起什么，又突然微笑起来：“啊，说起来，你知道刚才他看到了什么吗？”托德懒洋洋地抱着手臂，“……之前设下的术式展示出的效果我是不确定的，只能反应出他那时候心里反复思虑的事情。”他拖长了语调，“我看见了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男人看着他，皱了皱眉示意他直接说。
　　“我看见了你。”青年缓步走入白的伞下，两人间的距离一时间只差毫厘，“锋芒毕露的、毫无掩饰的‘你’，”他意味深长地说，抬手虚点了一下白的眼睛，“他见过你，先生。最真实的那一个。”
　　年轻男人并没有回话，一瞬间只觉得荒谬可笑；但是托德依旧在往下说：“他在追‘2014年的诺亚’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十二世的白’;你的马甲要掉了，先生。”

　　托德出门的原因是为了雷纳托。
　　在收到白昳的消息之前，他已经从庞大的信息网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地址。
　　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过去，而是就近找了个邮局，往那里寄了封信。信封里装的东西也很普通——白随便画的一张简笔画。他向前台借了一盒之前小孩子留下的水彩笔：红笔画的圣诞杉树，炉火、地毯上的黑羽乌鸦——2033年十二世政变夜晚的一道剪影。紧接着他在纸张的右下角又用标准字体写下几行字符。
　　说实话，只是一串乱码，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基于现在云雀查他查得如此严密、十二世雷守先生在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白懒得考虑。他表示：“十二世的雷守应该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