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贤》陌巷危楼

3、以瑜

　　段以瑜是御城最出名的美男子，没有之一。

　　虽然被并称为段家双绝的还有一位段克贤，然而段克贤是以好客友善而成为一绝，此之一绝可谓是后天修炼品格养成的，与段以瑜先天优势取胜的截然不同。

　　这叔侄二人，一个被赞美为人间美玉，另一个却被戏称为人间至闲——克贤，“可闲”了，可见人们对于绝色的推崇更甚于对贤士的推崇。

　　段克贤因此长叹道：“人心不古，唯颜与艳可以争短长。”

　　这段调侃世人只知道看脸看姿色的语句，一时被段克贤的友人们传颂，很快成为段氏名句之一。

　　此时，段以瑜坐在雅间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戏谑地看着忙着招呼众人的莫少闻。

　　他的眸子似那池中春水，潋滟柔光叫人遐思。

　　他静静地看着传闻中的莫家三公子，觉得有趣至极。

　　莫家原本是卓城的煊赫世家，因三十年前的一场大规模疫病而不得不搬迁至御城。

　　御城这样的古城，最是讲究门第观念，更讲究本土观念，对于外来的莫家，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却是井水不犯河水，除非特别重大的场合，否则一般不会与莫家有交集。

　　因此，这两家虽然在同一条大街上相对着，却也就是那么安静地相对着，不主动，不抗拒，不关注。

　　那么传闻中因屡次筑基失败而被人所嗤笑的莫家三公子的真容，自然是叫段以瑜好奇的。

　　说实在的，莫少闻长得很是不错，如果满分是一百，至少可以打个九十分。

　　然而，有段以瑜这样百分百完美的存在，莫少闻那可怜的九十分颜值自然登不上台面，加之外来户这样的标签之上又盖了个书呆子老古板的标签，导致莫少闻的交际圈子小得可怜。

　　此时，小二接过点菜的清单乐呵呵地碎步下楼，莫少闻终于招待完段莫两家的人，长出一口气，与段以瑜相对而坐。

　　段以瑜率先开口道：“敢问阁下是否就是莫家三公子？”

　　莫少闻不是不意外的，前世他俩相逢于一年后的修道大会，那是一场以惩罚为名义的大会，众多世家云集，兴师动众要处罚一个犯禁的修道者——蒲扇道人汪清澈。

　　此人人如其名，行事磊落当的起“清澈”二字，然而他修的不是仙道，却是鬼道，一种可以颠倒阴阳，扭转生死的邪道。

　　一旦等他修成正果，怕是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能成为他的对手。

　　这样的潜在威胁，自然要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于是那一年的大会，便是为了惩处这样一个异人。

　　不料此人实在是清澈过了头，当场上交了自己全部的秘籍法器，最后自爆仙丹，驾鹤西去。

　　这一场惊世骇俗的自爆，引得众世家交首称赞，最后的庆功大会上，主办者忽然兴起，要将参会的众世家的新生代做个比较。

　　于是庆功会之后大会又延长了三天，各大名门望族纷纷派出族中新一代的精英，一较高低。

　　不巧，莫少闻被自家父亲点名出列。

　　莫少闻根基浅薄，天赋低劣，可谓名门望族最不齿的百无一用的废物，然而，偏偏是这样的废物，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凭着这一本领，他在文试上大放异彩，最终为莫家赢得了文试的冠军，光耀门楣。

　　当莫少闻被点名去领取优胜者的奖品时，颁奖的恰恰是以武试取胜的段以瑜。

　　一文一武，都是翩翩少年郎，且两人都长得出尘脱俗，一时并成为双壁，成为那一场讨伐大会风头最盛的两位年轻人。

　　从此结缘，相识，相知，相惜，进而相恋。

　　此时距离二人十六岁的相遇还有足足一年，这提前的相识不知是福是祸。

　　没有了文试冠军的头衔，这一次，他要以普通的莫家子弟的身份与挚爱相识，莫少闻心中五味陈杂，却还是强忍着心中澎湃炽热的感情，强做镇定道：“正是在下。”

　　段以瑜轻轻哦了一声，道：“果然是个有分寸的。不像那个登徒子轻狂放浪。”

　　说起五弟，莫少闻心中不是不羞愧的，只得起身赔礼：“在下监管无方，回府定如实禀告家父，照家规惩处。”

　　“那倒不必了。”段以瑜摆摆手，“何必让别人有借口说你欺负庶弟呢？这世道，嫡庶尊卑有时候敌不过别人的舌头根子，随便嚼一嚼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这是段家名句其中的一句，由段家双绝之一的段以瑜说出来，自然是掷地有声的。

　　莫少闻略感宽慰，是的，父亲宠溺庶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回去也顶多是装腔作势骂几句，反倒是他要两头不讨好，得罪了庶弟又不招父亲待见，何必呢。

　　段以瑜见自己料准了莫少闻的心事，不由得咧嘴微笑：“今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吧，毕竟你是莫家唯一的嫡子，我还是要给你几分面子的，不是么？”

　　“多谢。”莫少闻只得干巴巴的道谢，心中千言万语难以吐露，一时痴痴傻傻地看着段以瑜，像个傻子。

　　段以瑜自小被人这么痴看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他总觉得这个莫家三少的眼神里，有种与别人不一样的感情在里面。

　　初次相识，他也不好枉做多情往深处去想，便就着小二陆续送来的酒水饭菜招呼道：“来来来，大家不打不相识，一酒泯恩仇，干——”

　　瓷器碰撞的声音，听在莫少闻的耳中是那么欢欣愉悦，比美酒还叫人沉醉。

　　待众人吃喝玩乐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楼下闯了进来。

　　段克贤冷冷地指着喧嚣的二楼，对身边的小二呵斥道：“不是早跟你们掌柜的预约了包场么？怎么还叫无关的人进来鸠占鹊巢？”

　　小二战战兢兢赔罪道：“贤小爷息怒，息怒，楼上的是您小叔瑜公子与他的朋友们，小的就越俎代庖请了进来。”

　　段克贤闻言，吓人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如春风般的微笑，怪道：“哦？我小叔在里头？怕不是又在风花雪月招惹人家姑娘吧？我去看看。”

　　说着，蹬蹬几步迈上二楼，来到雅间站定。

　　莫少闻正琢磨着怎么避开跟前世仇人的冲突，毕竟眼前情况太复杂，他怕一个不慎，连累他人。

　　没想到段以瑜已经大手一挥，起身揽住段克贤的脖子，将他拽进席间，道：“来来来，我介绍下，这是我大侄子，人缘好到叫我嫉妒，人称段可闲，哈哈哈。”

　　段克贤冷着脸，不理会段以瑜的调侃，反而起身，走到一旁的妇人面前，道：“三婶婶，安好？”

　　言下之意，已然知晓方才妇人遭莫少寻轻薄一事。

　　妇人盯着段克贤，忽地羞红了脸，道：“好，好的很，不打紧的，不打紧，你去玩你的，去吧。”随手将段克贤推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段克贤就势落座，与莫少闻比邻，见莫少闻如临大敌的样子，冷冷开口道：“还请莫三公子在外多多管束好你的弟弟们，休叫人笑话。”

　　一句话噎得莫少闻无暇思考如何面对仇人，一张脸羞愧地涨红，倔强道：“不劳你费心。”

　　说着，起身招呼坐在角落生闷气的莫少寻以及在与段家同龄人玩耍的瑾儿，对段以瑜道一声抱歉，随后离去。

　　莫少闻走后，段克贤忽然身体前倾，隔着桌子笑眯眯地看着段以瑜：“小叔，你觉得莫三公子怎么样？性格，容貌，都符合你的配偶要求吧？要不要小侄帮你去说说媒？”

　　段以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水，好看的眼睛诉说着不可思议，惊道：“可闲，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小叔我只喜欢姑娘，姑娘懂吗？啊？”

　　段克贤满含深意地笑笑，抱着双臂坐直，道：“小侄懂了，小叔不喜欢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莫三公子。”

　　段以瑜再次喷出一口茶水，这次给呛得不轻，咳嗽半天，道：“可闲，你莫不是疯了？没头没脑的胡扯什么呢？”

　　“嗯，小侄只是胡扯的，小叔不喜欢男人就好。”段克贤微笑离席，下楼结账，准备走人。

　　小二忙将段克贤的手推回去，道：“使不得使不得，贤小爷不必再破费了，方才莫三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哦？”段克贤沉吟一声，随后来到门外，目送莫家人拐过转角，消失不见。

　　片刻后，那灰衣随从悄然出现，道：“公子，符咒贴好了。”

　　“嗯。”段克贤点点头，抬手捉住一枚飘落的银杏叶，举向半空，迎着阳光，半眯着眼，似乎看向什么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