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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胡马饮长江 ...

  •   “抢、抢我?我有什么好抢的?……”
      离容突然觉得脸颊热,脖子热,两耳冒烟。她莫名开始担心自己此刻仪容不整,很想拿面镜子照照,看自己究竟有什么可爱之处。不过眼下再可爱,也弥补不了她第一次运粮来此时吐得昏天黑地,眼肿脸青头发油,浑身又脏又臭,一定是丑到极点了。

      其实她对陆南生,少不了有些仰慕的情愫。虽然她女先生也当过,女参军也正做着,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难免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丫头。面对不学无术的贵游子弟时,她可以不卑不亢。但遇到识见胜过自己的人,卑微感就开始作祟。她怀疑自己读书不够,见识太短,待人接物不老练,为人处世不成熟……总之就是,毛病太多。

      “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离容不敢看陆南生的眼睛,摸摸脖子,搓搓大腿,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我只是读过几句书,读得也不多……我做参军,纯属机缘巧合,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才干。你看,王爷一天到晚让我运粮食,我的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了,根本没干什么正经的活儿。还有,你不知道,以前干娘打算把我嫁给高衍的,但我在他府上呆了九年,他还是不待见我。最后干娘拿他没办法,才认我做了干女儿。我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连他都觉得我不足为妻,像你这样的人物,更该配真正有才学、有贤德的小姐才是。”
      离容不愿正视自己的感情,是因为她怕陆南生跟高衍与邢量远一般,终究会嫌弃她出身低微。如果是那样,她宁愿一切不要开始。
      就让君子之交淡如水,彼此无求,就不会失望。

      陆南生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顾虑,他耐心地回复道:“我连厨娘都照抢不误,还在乎什么才学或贤德?我觉得你和别人不同,并不是因为你读书。……读书,固然使你更为有趣,但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对身不由己的亡命之徒仍存悲悯之念。有人欲对你斧钺相加,你依然称其为社稷良辅。这不是妇人之仁,不是释家一味的慈悲为怀,而是你对人对事的观点,不取决于你的自身利害或处境之逆顺。你能跳脱喜怒去判断是非,这叫‘用心若镜’。你‘胜物而不伤’,几乎有几分至人的境界……天下纷扰,人心思变。乱世不缺能人,不缺戾气,更不缺朝三暮四、反复小人,缺的是平和之气,是可相终始之心。我原本觉得来日方长,不想操之过急。但既然王爷想要将我赶去长安,我在广陵,就未必呆得下去了。所以我要问你一句,不管是去长安当闲官,还是北上做回大盗,你,愿不愿跟我同去?”

      陆南生久经丧乱,就算是面对鲜卑铁骑,也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他急切地等待答复,又怕听到的答案不能如己所愿。人说情场如战场,果真如此。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实在很普通。那个……干娘对我有恩……我、我……”离容突然把心一横,断绝了所有扭捏的思想,抬头看向陆南生,鼓足勇气道,“干娘对我有恩,不管我去哪里,都得先跟她说一声。”

      “这是答应了?”陆南生低声问询,小心翼翼地确认一遍。
      离容心跳极快,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怯怯地点点头。于是二人对视的双眸真像迸射出了火光,火光在空气中碰撞,撞得两人都有些头晕目眩。
      “我……”陆南生拉起离容的手。这手上有做厨娘时烫伤、割伤的细小疤痕,也有执笔作书留下的陈年老茧。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从没染过色,朴素得很。
      离容看着自己这双远不如富家小姐娇嫩秀美的手,自惭形秽,想缩回去,却被对方握得紧紧的。无力挣脱,只得“嗯”地嘤咛了一声。
      这娇细的声响听在陆南生耳中似比雷鸣更刺激神经,顿时浑身血液像被烧沸了一般。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却犯了难。谁都想不到陆公子虽然沙场称雄,但在男女亲热方面是个新手。
      好在离容的羞怯让他放松了些——看来都是新手,谁也不必笑话谁了。
      一个吻先印在了离容的脑门上,陆南生轻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就不客气了。”
      ……

      离容在广陵呆了三日,才逆江而上,回到建康城中。这一趟,她打算自解参军之职,不是因为她急着去嫁人,而是她这下十分明确了自己心中偏向陆南生,萧、陆两边的立场又不尽相同,那么她继续身在曹营心向汉,就容易里外不是人了。
      她会跟王爷坦白两人的私情,说明自己的去意,至于王爷会潇洒地放她走,还是留她做人质,一切但听处置。
      一走进刺史府,就感到气氛不对。果然,长史苏颖见到她时神情严肃,急急招呼她入内。王爷看到她,没说别的,只是递来一张字条。

      “久闻长江水好,欲以所骑饮之。”
      落款:段长秋。

      “段长秋?!”离容惊呼,“鲜卑单于?”
      昨日,段长秋一箭射到驶于长江下游的一艘民船上,上面带着这张纸条。
      继钱茂山被废黜后,刚被提拔成司马的王姓将官接话道:“崔记室,这鲜卑单于口气如此狂妄,该如何回复,就看你的手笔了!”
      “索虏陵纵,常在秋冬。春夏天暖草长,正是放牧之际,何必南来?何况江南这样的天气,对鲜卑作战颇为不利。”离容歪头皱眉道,“更奇怪的是鲜卑从来都是突发袭击,什么时候给人下过战书?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你想的,跟苏长史一样。”萧馥也是眉头紧锁,“雨季将至,江水上涨,他们未必敢来。……他们未必敢来,我们却不敢不作准备。”
      谘议参军韩谟道:“州郡兵总数七千,恐怕不足以抵御鲜卑。”
      司马王瑾之对离容说:“崔记室,我们正在商议,是否要征发三吴地区世家大族的僮客为兵。”
      僮客即富人家的奴仆。其实这些僮客大多是零散而来的北方流民,因已依附当地世家大族,便于籍录征发。可他们中男女老弱皆有,平时干的是家务,还有大半在种田,跟农民没什么区别,作战能力十分有限。
      “僮客?”离容有些意外,“僮客虽然人数众多,且容易控制,但他们会打仗吗?”
      “不会。”苏长史答道,“我们已向上游的江州、荆州求援,不过……他们多半也怕鲜卑声东击西,绕道南下,肯定以自保为先,未必愿意举兵救远火。征发僮客,加紧操练,是眼前唯一的办法。”
      离容知道自己的提议多半会被驳回,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江北豪侠所统流民,习战有素,且同仇敌忾,憎恨鲜卑。如今王爷养了一支囤戍广陵,这是近水而非远水,何不派他们上前线去?段长秋饮马长江之语是虚是实,或许……不必由州兵去探。”
      语音落,厅里一片沉默。
      离容将陆南生的回函递与萧馥,并向厅中诸人解释道:“陆南生不打算接受兵部尚书之任,他想在江淮间建功。”
      韩谟笑了笑,说:“这是天降救兵,还是引狼入室,还真不好说。”
      离容接话:“如果他有不臣之意,那么趁鲜卑南下,他正好坐山观虎斗,最后出面收拾残局,捡了大便宜。但若以王命驱之,使其守在江淮第一线,逼他与鲜卑交手,那么他若畏缩不前,就是他的罪,朝廷可以秋后算账。”
      萧馥对离容道:“你这样盘算,是料定与鲜卑一战中,我军必败。”
      离容无言。她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王瑾之无奈地说:“我倒觉得崔记室说得有理。反正陆南生手中有两万精兵,连兵部尚书这么大的饵都钓不走他,我们还能拿他怎么办?让他按兵不动,赌的是他自矜忠臣之后的身份,赌的是他还不愿做反贼,不敢拒王命。如果他真有反心,就算最后造反不成功,在他兵败身死之前,将我等一锅端,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长史道:“记室叫他上前线,他也可以暗自保存实力,故意败给鲜卑,然后名正言顺地退守江南。”
      又是一阵沉默。
      萧馥陷入两难,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总之,这是最后的办法,暂时不能用。”
      离容见萧馥很犹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王爷……想不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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