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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生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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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喝了一盏茶,又处理了几份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奏章,一切处理停当,独孤鸿还没回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宗觉得这独孤家的宅院似乎处处都有独孤鸿的影子,偏独孤鸿还不在身边。
他实在等的不耐烦,又到院子里去转转。这院子是专门给李宗腾出来的,三间正房。他住了一间,其他两间,一间是李公公带几个小太监住,另一间是侍卫统领并几个得力的侍卫。
李宗带的人不多,可是这一个小院子也装不下,都由独孤家的总管安排到隔壁的书院客房去住了。反正是一墙之隔,还有拱门相连。
“那鸿儿住哪里?”李宗问陪侍在他身侧的李公公。
“贤妃殿下难得回来一趟,留恋故居,又怕打扰皇上休息,所以还是在他自己的院子住,给独孤先生请安也方便。”李公公含笑道。
“贤妃住那个院子,那朕如何睡的着?”李宗不干,“我去瞧瞧贤妃的屋子。”
独孤鸿的院子与李宗的院子也有拱门相连,李宗顺着蜿蜒的石径,走到门前,门关着,却并未落锁。
独孤鸿让李公公不必跟着,他自己推门进去。这是独孤鸿的院子,也是三间正房,院内有条三人宽的鹅卵石子路,通向院子正门。
有两条甬道,一条连着李宗走进来的拱门,另一条通向房侧影壁后的角门,可以进到隔院独孤安然的院子。
院子里青石铺地,古树参天,右侧有一方水塘,塘前几株古梅树,不高,树干极粗,紫色的枝干遒劲,刚刚鼓了花蕾。
塘前是一片平坦宽阔的青石地,树下有木桌木椅。这里应是一个练武场。
左侧有个方亭,雕梁画栋,亭内有木桌木椅,还有一眼清泉,清泉围堰,有一个木质的水车,还有一丛只余繁茂枯枝的黄荆。
李宗缓步,仔细瞧着院子中的物件,想象着幼时,少时的独孤鸿,在这院子里练武,读书,脸上不由浮出笑意。
“哎呦。”李宗的手不经意地抚过那一丛荆条,手指被荆条上的倒刺所伤,很痛。
“好好地,你摸荆条做甚?”独孤鸿一身黑衣,推了门出来,走到李宗身侧,拿起他的手指看看,又扔下,伤口很浅。
“哪有在院子里种荆条的。”李宗笑独孤鸿:“贤妃这爱好也别致。”
独孤鸿不理他的取笑,转身回屋。
“贤妃换衣服了,这个款式也适合贤妃。”李宗看着独孤鸿瘦削挺拔的背影,就觉喜欢,忙紧走两步跟上去。
只是他探过头去,就蹙眉,拽了独孤鸿的胳膊,去钳独孤鸿的下颌:“你脸怎么了?”
独孤鸿往旁边躲了一下,略蹙眉峰:“没怎么。”
“这都肿了!”李宗叫。
“你小点声。”独孤鸿关了房门,往堂上走:“我爹打了几下。”
“你爹打的?”李宗又叫:“凭什么啊!”
独孤鸿没回头:“就凭他是我爹。”
李宗满心不愿意,却也不知怎么反驳独孤鸿,只是嘟囔道:“他是你爹那倒是,可是也不该打你啊,这么好的儿子,怎么下得去手。”
独孤鸿没理他,进到堂上,坐在榻上,暗蹙眉峰,背脊上的伤更是痛。
“在我爹眼里,我算不得好儿子。”独孤鸿淡淡地道。
“贤妃又英俊,又有才华,又孝顺。”李宗走到独孤鸿身侧,心疼地看着独孤鸿的俊脸:“我要是你爹,我绝舍不得动你一手指头。”
独孤鸿微扬眉,看李宗。李宗嘿嘿笑道:“口误,一时口误,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疼你。”
独孤鸿懒得跟他计较,去端茶。
“鸿儿。”李宗握了独孤鸿的胳膊。
“等等。”独孤鸿转头看李宗:“谁让你这么叫的?”
“我啊,我让自己这么叫的,我偷偷在心底叫挺多回了。”李宗有点儿害羞:“我这么叫,可妥吗?”
独孤鸿……“妥,你喜欢叫就叫吧。”
李宗高兴了,在独孤鸿身侧坐下,轻抱了独孤鸿的胳膊:“在鸿儿家,朕才有了在家的感觉。”
独孤鸿的胳膊上也挨了几下的,李宗轻轻抱着,也是痛,他只暗暗忍着。
“我们要是能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就好了。”李宗道:“不过不行,你明日问问咱爹,他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咱们早些启程回京吧。”
“因为祝御史被杀之事?”独孤鸿问。
“是啊。”李宗叹口气,觉得烦:“朝中不太平啊。这些乱臣贼子,各个都想着来夺朕的江山。”
独孤鸿淡然一笑:“谁人不想当皇帝?不然你当年为何要参与夺嫡?”
独孤鸿有时想,要是李宗不是皇上,也许爹就不一定非要取他的性命了。
提起当年,李宗又叹口气:“当年我参与夺嫡,也是被我娘所逼。”
“你可曾听过传言,说我其实并非先皇骨血?”李宗问独孤鸿。
独孤鸿点了点头。据说先皇当年南巡两个月后,在宫中的上官皇后传出有孕,其后十月,诞下李宗。于是宫中便有流言,指皇后不洁,李宗并非皇室血脉。
先皇与上官皇后原本伉俪情深,并不信这些传言,并将所有传言之人,尽皆赐死。宫中便无人再敢当众提及此事。
“先皇虽说不信传言,到底对我娘心存芥蒂,也让我娘受了不少委屈。”
李宗那时还小,却也听过宫中流言,为此也受了不少其他皇子的欺负。
“先皇原本答应过我娘,要立我娘之子为太子,可是我长到七岁,先皇依旧迟迟不肯兑现承诺。”
“我娘性情刚烈,觉得先皇并没有真心信她,几次与先皇争执,又被其他妃嫔攻诘陷害,与先皇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我娘虽依旧是皇后之位,先皇却很少再去我娘的寝殿。宫里的那些女人都是极势力的,便开始偷偷地欺负我娘。”
“那些女人跟我娘说,她的儿子永远不会继承大统,登上帝位,因为她的儿子根本就不是皇上血脉。”
“但是我娘说,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因为这天下,本就是她儿子的。”
“我娘唯一的儿子就是我。我娘说,我若不当皇帝,她就把自己活活饿死,若是我不能称帝,她死也不会瞑目,死后也不会去投胎……”
李宗苦笑:“我娘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不能不听她的话。”
独孤鸿不由默默无语。
“我是真心不想当这个皇上,却又不能不当。”李宗把头靠在独孤鸿肩头:“朕说过,想要将这江山送给贤妃,那也都是朕的真心话。”
“只是可惜,这江山也不完全是朕的江山,而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的,是国中那些封疆大吏的,是天下那些豪族世家的。”
“朕要处理天下大事,哪个能由朕的心意?处理的好还是不好,也都要凭他们来说,朕要是不听,便是一意孤行,便是昏君暴政,便要受千夫所指,便要留青史骂名。”
“朕不过是替他们掌管着这权力的中心,为他们辛苦操劳,做牛做马,好让他们能安享太平盛世,荣华富贵。”李宗越说,越觉各种愤恨委屈。
“有时朕乏了累了,真想与贤妃一走了之,悠然世外。”李宗目光清澈而又热烈地看着独孤鸿,只是这光芒,立时又散去了。
“可是他们,又怎能这么轻易地放朕离开。”李宗微摇头:“只怕朕要舍皇位,他们就先要朕的命了。”
独孤鸿只是端着茶轻品,听着李宗一人絮絮叨叨,这时,才放了茶,道:“无论谁想要皇上的命,那得先要我的命。”
“我就知道,鸿儿对我最好。”李宗拿脑袋蹭独孤鸿的肩膀。
独孤鸿痛的暗蹙眉峰,到底是忍着,没舍得扒拉开李宗。
爹,恕鸿儿不孝。爹怎么打儿子都成,但是您要李宗的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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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安然回到卧房时,杜老王爷正在等他。
南宫刃侍奉着独孤安然净手,又为两人奉上茶,才告退下去。
“你去看着鸿儿。”独孤安然吩咐。
“是。”南宫刃恭应,他告退出去时,偷偷看了杜老王爷一眼。
独孤安然坐下喝茶。“你打鸿儿了?”杜老王爷问。
“不听话的小畜生。”独孤安然冷哼。
杜老王爷有些蹙眉:“皇上还在呢。”
“皇上在又如何?我自己的儿子,我教训不得吗?”独孤安然不在意:“况且……”
独孤安然住口不说。
“你要杀皇上?”杜老王爷有些意外:“就在独孤家吗?”
“有何不可?”独孤安然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是他自己将人头送上门来,我如何能不收?”
杜老王爷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杀李宗,只怕得利的未必是我们。”
独孤安然当然也想到过此点。现在的天下毕竟已经姓李了,若是弑君,就是乱臣贼子,天下势力必定群起而攻之。
“我咽不下这口气。”独孤安然恨道:“想不到鸿儿竟然会与那个昏君动了真情……这叫我如何能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
“就是他不杀李宗,也不能再和李宗在一起了。”独孤安然后悔他当初让独孤鸿入宫的决定了。
“他如今在宫中已谋划的差不多了,没必要在对李宗虚与委蛇。”独孤安然道:“必须让他尽快离开李宗。”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我劝劝鸿儿。”杜老王爷道。
独孤安然一摆手:“鸿儿这里,倒是不用你费心,我还不信他敢不听我的话,倒是凝儿那里……”
独孤安然老大不愿意,你的儿子竟然和李宗的妹子不清不楚的,还生了个孩子!
“我已命离任即刻赶去天山,问询此事。”杜老王爷有些尴尬了。
离任是风动风总管的字。杜老王爷带着杜宝宝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风总管带着家法赶去天山,先揍杜栖凝一顿再说。
其实无论是傅老王爷还是独孤安然,都认定了杜宝宝就是杜栖凝和李玉的孩子。
他们都认为,这种事情,杜栖凝敢做,而独孤鸿和李宗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说谎造假。
“那还问什么,还不叫回来仔细收拾。”独孤安然觉得杜老王爷太惯纵孩子们了。
“这次一定狠狠收拾他。”杜老王爷也生气,亏他还是长子长兄,这么荒唐的事情都敢做,杜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不过。”杜老王爷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宝宝这个孩子,还真是招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