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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死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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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大雪是夜里来的,静悄悄的,等人发现时,一切都染上了洁白。
洁白的雪,鲜血溅上去时,就显得特别的红。
祝御史看着自己温热的血落在雪地上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过不惑之年,也不是没有想过死亡,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在家中,在天子脚下,在自己晨起赏雪的时候,被一个黑衣剑客刺中心脏而死。
祝御史倒在雪地上,更多的鲜血涌了出去,雪太厚,一时甚至还洇不透。他没有断气,鲜血和内腑的碎块也自喉中涌出。
刺杀他的黑衣剑客已跃墙而去,他倒在地上,余光可见墙角处,他的书房窗外地上,躺着几具已落满了雪的府中护卫的尸体。
这些护卫也都是他重金延请的一等一的高手,却这么消无声息地就被刺客杀死。这刺客的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刺杀朝廷高官?
祝御史不解,这种不顾一切的行事手段,这是要反啊!
不会是杜栖凝的人,自己与杜栖凝刚刚达成共识,为了京党的利益,祝御史已经明确站位,要支持贤妃,支持杜家。
也不会是盐运司的人,吕老头是个最重利益的人,只要好处到了,杀父夺妻的仇都能忍,况且最近正是盐运的关键时刻,他不会节外生枝。
那就一定是叶国丈的人,叶国丈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从他诈死开始,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这是趁着皇上和贤妃离京,杜栖凝又远在天山,等不及了,动手了。
祝御史身上越来越冷,魂魄也渐渐消散,他用僵硬的手指,试图在雪地上写出一个“叶”字来,只是写了一竖,就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了。
雪地上,似乎蹒跚着,跑过来一个小囡囡,“爹,您教禾儿写字吧。”
“乖,禾儿……”祝御史动了动嘴唇,脸上浮起一丝慈爱的微笑,彻底没了气息。
雪花继续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祝御史冰冷的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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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国丈叶起的很早,他站在回廊下看院子里的雪景。雪白血红,大雪弓刀,真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天气。
“爷爷,爷爷。”叶振豪一路惊叫着自院子外跑过来,惊慌失色。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叶国丈冷着脸,目中射出精光。
叶振豪忙停下脚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惊慌,对叶国丈惶急地道:“爷爷,是大伯,大伯不知怎么,死了。”
叶又来生出来,就身有残疾。叶国丈嫌弃他,叶国太也不喜欢他。尤其是有了次子叶又去之后,夫妻两人看叶又来就更觉碍眼。
可叶又来偏是叶家的长子,他身有残疾之事,无法瞒也瞒不住,不过几年的功夫,这京城上下的达官显贵,人尽皆知。
叶又来的缺憾,成为了叶家的笑柄,也丢尽了叶家的颜面。甚至家里的下人,也都瞧不起他,认为是他让叶家蒙羞。
叶又来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再加上自身的残缺,他自卑,敏感,多疑,性情残暴。
因为这世人几乎没人真心待他好,或轻贱他,或厌恶他,或怜悯他,但是看在叶家权势的份上,又都在表面上敬着他。
他仇恨那些虚伪狠毒的世人,怨恨带给他残缺身体的爹娘,也嫉恨优秀的没有缺憾的弟弟。他阴沉着脸,怨气冲天的活着。家里唯一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只有妹妹叶又青。
叶又青当上皇后,进宫去了。叶又来向叶国丈要求,也想要进宫去当差。
叶国太不同意,堂堂的国丈公子,要去内侍省做宦官,这必定又要惹人讥讽、嘲笑。
“我天天躲在府里不见人,他们就不会讥讽我,不会嘲笑我了吗?”叶又来掀翻了桌子大吼:“是你们将我生成这样的!”
是啊,反正也是遭人暗中指指点点,叶又来进内侍省做事,也不过是让那些人再多嚼一个是非罢了。
叶国丈也觉得没什么可丢脸的了,叶又来活了这么多年,叶家的脸也早都丢尽了。况且叶又来进宫,一来可以与叶又青在宫中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密切监视宫中动向。
叶国丈同意了,而且请了皇上李宗的恩典,叶又来进宫直接就升了司礼监掌剑侍郎,这已是位列从四品的官职,惹人艳羡。
如果叶又来能珍惜岗位,在宫中勤勤恳恳地做事,那升任督门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做了督门,那是正三品的官职,是多少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荣耀。
可惜。叶又来到了宫中不久,就沾染上宫中恶习,喜好南风,且不加节制,不久之后,还染上了邪症,害死了两个小太监。
动静闹大了,皇上李宗都知道了。这若是搁一般人,那是死罪,还得是死无全尸那种。
但是毕竟是碍着皇后和叶国丈的面子,李宗命人压下实情,只发落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将叶又来撵到掖庭院扫地去了。
叶国丈得知实情后,羞愧难当,进宫请罪,赔了不少银两。叶国太也入宫请罪,求李宗念在叶国太与先太后是手帕交的情分上,再赏个恩典,将叶又来带回家中圈禁。
李宗念及旧情,同意了。叶家就将叶又来接回家中,严加看管。对外,则称叶又来病重,不能见客。
叶又来的邪症发作起来,非常渗人,他会脱光自己的衣服,对着所有他能抓到的人或事物,做出不堪入目的动作。
而他,偏偏还是一个残缺之人。这种情形就更显邪恶,龌龊,令人发指。
若是试图拦阻他,他就会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疯狂扭打撕咬,痛苦哀嚎,直到晕死过去。
叶国丈夫妇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形时,震惊,痛恨,气怒,也心疼,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们一面吩咐府里人严守秘密,一面偷偷延请名医,来给他治病,可惜无论找了什么人来,都对叶又来的病症束手无策。
直到叶国太秘密请了一个巫医过来,才看出端倪。
叶又来是被人下了邪术,无法破解,这种邪症会一直折磨他到死。也就是说,解除这种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死。
叶国丈和叶国太既痛苦,又愤恨,不知是何人会对叶又来使用如此恶毒的手段。
“一定是独孤鸿那个贱人害了来儿,还什么贤妃,与欢馆的小倌儿何异,在男人身/下承/欢,也配是个男人。”叶国太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恶毒的语言,咒骂独孤鸿。
叶国丈沉默不语,他现在看来越发年轻,他对自己体内的武功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甚至开始指导起孙子叶振豪的武功,培养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来儿这个孩子,不能留了。”叶国丈良久,叹气道。叶国太吃惊地看着丈夫,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是昨夜议定之事,但是今日,儿子的死讯传入耳中,叶国丈依旧有如遭雷击之感。
叶国丈微闭了双目,缓缓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才道:“来儿,病逝了吗?”
“是,是,大伯他是,他是病逝了。”叶振豪立刻顺着叶国丈的话道。
“可怜的来儿啊。”叶国丈的脸上真真切切地露出了一丝戚容:“快带爷爷去看看。”
“爷爷节哀,保重身体。”叶振豪走到叶国丈身侧,扶住了他,目光忍不住看向爷爷身后的书房,轩门紧闭,叶振豪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幽暗的大堂上,八个黑衣人微闭双目,肃穆而立,站的如标枪般笔直,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杀气。
这是叶国丈耗尽半数家财,耗时数日合成的八名十级杀手。
有了这些杀手为倚仗,叶国丈已下定决心,要铲除异己,夺取李氏江山。
本来,他还想再等一等,还有些犹豫观望,但是,最近的两则消息,实实在在触到了他的痛处,他不得不提早发动,放手一搏。
第一个消息,传自宫中。
那个被刘公公带入宫里的小娃,名叫杜宝宝,因为尚未认祖归宗,所以还是乳名。
三岁,是李宗之妹,喜乐公主李玉所生,生父杜栖凝。
在叶国丈为贤嫔柳兴医治断腿之后,皇上就免了叶皇后的辟谷之罚,但叶皇后还是病倒了。
皇上只命太医医治,不曾去看望过一次,并以恶疾不祥为由,禁止叶家人进宫探望。其实,也是防止叶皇后与叶家互通消息。
但是叶皇后还是想方设法把消息递了出来。李玉如今就住在离叶皇后不远的一处宫殿中。
这个消息传到叶国丈耳中,让他寝食难安。
李宗和独孤鸿,如今已经带了杜宝宝,回转陵仪。陵仪是独孤鸿的老家,也是杜栖凝的老家,焉知他们不是借省亲之名,实则是带杜宝宝认祖归宗。
皇上这分明是不念旧情,铁了心要与独孤鸿和杜栖凝为伍,叶国丈当然不能再拖泥带水,必要有所决断。
第二个消息,则是他几乎从未看上眼的庶出的孙女叶棠棠探听到的。
叶又去当年的私生子,也是叶家嫡亲的孙子,端木思之的下落找到了。他被杜家大风堂掳去,受训为侍卫,却因故未能通过考核,只做了一名仆役。
叶国丈看着叶棠棠奉上的画像,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眉眼间确实像极了年轻时的叶又去。
“他被杜家赐名小左,是杜家四公子杜栖霜的小厮,如今与瑾妃一行,刚离了京口,赶往陇上。”叶棠棠轻声禀告道。
“竟然让我叶家的骨血做你杜家的仆役。”叶国丈咬牙切齿地恨道:“独孤鸿害死我的来儿,杜栖凝又轻贱我的孙儿,我叶家与你们,势不两立。”
叶国丈将画像缓缓收起:“棠儿,你现在就出发,去将你的弟弟叶振思,接回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