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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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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栖凝端坐堂上喝茶。小厮风西侍立堂下。
堂上正中摆了麒麟造型的紫竹条凳,放了竹桶,桶内的寒潭水中,浸泡着一方紫竹的板子。
风东带着杜栖霜走进堂上,杜栖霜不用看堂上他哥的脸色,只眼角余光瞄着那亮晶晶的条凳和板子,腿就软了。
“小爷回来了。”风东屈膝禀告。
杜栖霜已经一跪落地。
杜栖凝微侧目示意风东站过一侧,然后才看着自己的宝贝弟弟:“行啊,越来越有出息了,天大的窟窿都敢给我捅。”
“霜儿知错。”杜栖霜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尤其是在大哥的板子跟前,除了乖乖认错,认罚请责,做什么都只能是给自己赚更多的板子而已。
“你还知道错?”杜栖凝冷哼。
截停官车,挟持重臣,矫召修渠,这得是多大胆子才敢做!这若是搁普通人家,你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咱们家也不是普通人家啊。”杜栖霜轻声嘟囔。
杜栖凝一拍几案,吓得杜栖霜又是一哆嗦。杜栖凝指着杜栖霜:“你还敢避重就轻……”
“霜儿不该改了征缴市赋,让大哥平添了亏空,在大名府世家望族跟前难做。”杜栖霜忙再应错处。
“你既知道其中利害,还敢放了胆子去做,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了!”杜栖凝恨恨地骂。
“霜儿不敢。”杜栖霜连忙摇头:“霜儿也是无奈之举。改了市赋,大哥只需在世家望族那里多费些唇舌安抚而已,可若是征了田赋,那可是要致多少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甚或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住口!”杜栖凝不爱听了:“你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还敢巧言饰过,跟我这伶牙俐齿地卖弄口舌!”
杜栖霜咬了唇不敢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没错,只是大哥强横,辩无可辩。
“敢出去闯祸,想来也是做好了被打的准备。”杜栖凝也不耐烦再和杜栖霜多费口舌了,直接上板子。
杜栖霜眼圈红了,忍了惧怕道:“霜儿愿领大哥家法,只求大哥轻些打。”
“趴上去。”杜栖凝再端了茶,丝毫不曾心软:“闯祸的时候想什么去了?今儿你就给我绷紧了皮肉受着吧。”
杜栖霜瞄着那红木椅子,觉得腿重千斤,心里却很有些焦急,怎么风大哥和楼大哥还不来呢,说好的“救驾”呢……
“亦儿、城儿给王爷请安。”风亦楼和风亦城终于及时出现,两人快步行上堂来,一同跪落杜栖霜身侧。
“都是城儿不知规劝小爷,让小爷犯了王爷忌讳,请王爷重责。”风亦城先垂首请责。他刚刚沐浴过了,头发还有些湿,穿了水绿色的长衫,洁白的內袍只露出了领口,衬得他越发温润如玉,唇红齿白。
“和你家小爷出去一趟,倒是长了心思了。”杜栖凝的美目在风亦城身上转了一圈,脸色转冷:“你的错处,我一会儿再仔细罚你,先回后堂候着去吧。”
风亦城被杜栖凝冷冷的吩咐吓得心怦怦直跳,而且又羞又窘,只低低应了声是,起身垂着头先往后面杜栖凝的卧房去了。
“王爷息怒。”风亦楼觉得情形不妙。
“你也站过一边。”杜栖凝瞪了风亦楼一眼,琢磨着过几天再仔细收拾他。
风亦楼没法子,想来是昨晚的事情惹怒了王爷,这是还没消气呢。他也不敢再多说,应了一声,乖乖退过一边,这下小爷只能自求多福了。
杜栖霜瞧大哥对楼大哥都这般冷言冷语的,小心脏是彻底绝望了,看来大哥今日是铁了心要大义灭亲,自己的这顿板子跑不了了。
“磨蹭什么?还不褪衣趴过去?”杜栖凝轻斥。
“大哥轻饶了霜儿这次吧。”杜栖霜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盘扣上,不肯褪衣。
世家望族的规矩,挨家法都是要褪衣,板子直接打在肉上的,杜家当然也是这个规矩。
“风西,去帮你家小爷褪衣。”杜栖凝吩咐。
风东和风西都是杜栖凝的贴身小厮,风东脾气好,风西为人冷肃,而且对杜栖凝的吩咐执行起来,向来不打丝毫折扣。
风西应了声是,就屈膝跪到杜栖霜身侧,再欠身:“风西僭越。”然后,就想伸手去解杜栖霜的腰间盘扣。
杜栖霜不由恼怒,对风西斥道:“滚。”
风西不动。
杜栖凝眉峰一扬:“怎么着,用我亲自过去伺候你吗?”
杜栖霜哪敢让他哥来伺候他,他哥要是来褪他的裤子,巴掌可是就直接拍上去了,那只能是会更丢脸。
杜栖霜一咬牙,正想拽落腰间盘扣,堂外已是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和清朗的语声:“子风冒昧,子风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杜兄商量。”
傅子风大将军终于是来了。
傅子风这些日子来心情十分舒畅。终于边关平稳,四海升平,不见烽火,这是国之幸事;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升帐点兵,不用粗衣淡饭,这是子风之喜。
谁不愿意过舒坦日子啊。傅子风本就是贵胄子弟,只是生于戎马之家,子承父业,才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荣耀虽然荣耀,但是没有人喜欢征战,尤其是经历过征战之人,就更向往和平宁静的生活。
如果这生活再富足奢华一些,并无不可。安平王府就是处处奢华,锦衣玉食,就连沐浴的浴房,也修建得犹如皇家的香汤池一般高端大气,分了里、中、外三进,干湿分离,还有专门负责沐浴的丫鬟、小厮,司宽衣或司浴洗,分工明确,伺候殷勤。
外间是古木茶室,中间是锦榻衣阁,转过紫竹屏风,进了拱门,才是大理石装饰的内室汤池,室内以木竹石装饰为主,绿植成荫,还有几盆果树摆在窗边,树上挂满黄黄红红的果子,叶片翠绿。
所有汤池使用的都是本朝最先进的出水入水设计工艺,水源则是引自地下的温泉和清泉,有雕刻精美能容两人浸泡的鲤鱼木盆,也有玉石围堰、镶嵌玉枕装有竹管流水的沐浴石床。
汤池也有温泉池和清泉池之分。温泉池水温略烫,清泉池水温微温,而且水温恒定,无需调节。池边放了许多荷叶竹桶,竹筒内放着花瓣和瓜果,室内萦绕着清新的香气。
在高高的轩窗边,还有两架玉床玉枕,床边清泉叮咚,热气升腾,另有一架石床上,铺满了如鹅卵石般光滑鸡蛋大小的玉石,是用来做石浴的。
傅子风浏览一圈,大开眼界,不由暗暗感叹,杜栖凝还真是会享受,自己虽与他爵位相等,官职相当,这日子过得可是比他苦太多了。
“我大哥还在沐浴吗!”傅子语匆匆跑回来,赶到浴房,问门外侍立的两个丫鬟。
“傅将军还在里面,他说不用婢子们服侍,将婢子们撵出来啦。”这两个娇俏的小丫鬟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肤白貌美,小胸脯溜鼓,是专司浴房侍奉主子们沐浴的。
“小语有事吗?”傅子风刚泡过温泉,正趴在清泉的玉枕上享受流水按摩,觉得非常舒泰,听见弟弟的声音,就扬声命进他进来说话。
傅子语答应一声,推门走进来,进了中间站定,隔了紫竹的屏风道:“大哥,我就是想起来问问,您说向杜大哥借银两的事情可说了吗?语儿等着入账呢。”
傅子风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是准备向杜栖凝这里倒短的。他在边关三年,朝廷一直拖欠粮晌,每月月初该到的,常拖至月中,月末,如此一个月一个月的压下来,如今可是拖欠了足有半年有余了。
朝廷拖欠傅子风的,傅子风却是不能拖欠了兵丁的,所以他将自己的晌银都充公发放,又从家里挪钱,再从朋友处筹措,还在边关开荒耕种、渔猎贩卖……各种想方设法,才能维持几万人的军队开销,所以小日子一直过得紧巴的。
这次傅子风奉命还朝,兵丁暂且卸甲归田,按制不仅要发足粮饷,还要发放路费和补贴,可是这一大笔钱,朝廷那里是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这把傅子风愁得,他自己两袖清风,却是不能让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跟着喝西北风。最后还是杜栖皓给他想了个法子,用买空卖空的手段,暂时筹借到足够的银两,将兵丁们的赏银先发放了下去,解了燃眉之急。
傅子风这里的亏空实在是太大,朝廷那里还在拖拖拖地不给,傅子风只能江湖救急,再厚着脸皮找人借了。不过他朋友不少,富裕的不多。而且能一下拿出这么一大笔银两的,除了杜栖凝,傅子风还真想不起谁来了。
同样是王爷,人家这位安平王爷不仅每月在朝廷那里领着双份俸禄,又有大小地方官员孝敬着,他自己还极善商贾,各种买卖都是利是大发,简直是富得流油,傅子风只要能啃上一口,他那边的银两就有着落了。
这也是为啥傅子风不去住驿站,非要住杜栖凝家的原因。按朝廷通例,你住驿站是要按日结算给银子的,但是住杜栖凝家里蹭吃蹭喝的不花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平素再是英雄,一提到付账,傅子风就深觉英雄气短,真是没招的事儿。
“我琢磨着刚来就说借钱的事情,是不是不合适。”傅子风还在这跟子语谦虚,其实这事儿他是一直盘算着,若不是方才与杜栖凝见面时气氛不算融洽,他早都开口了。
“现在可是月底入账的时候呢,若是再晚几日,杜大哥说没有余钱了,可是不好办了。”傅子语给他哥分析道。
傅子风立刻觉得有理,反正早晚要借,还是早点儿说,慢慢磨,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他立刻就爬将起来,在门口再冲了一遍淋浴,就换上新衣,来找杜栖凝,而且称呼也改了,直接唤一声“杜兄”。
杜栖凝勉强缓和了脸色,起身道:“将军有何要事,不能稍待吗?”
傅子风已是大踏步的走进堂上,只是瞧见堂上情形,却是楞了,那跪在堂上背脊挺直、背影俊秀的少年,不正是杜栖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