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蝶舞（清穿）》楚君梧桐

29、第十六章 红颜迟暮云染尘

　　用罢晚膳，陆续有人进园，因为胤禩私下周旋，六名伴舞除去碧青，还有宜妃宫里的红英、雪雁，惠妃宫里的晓兰、清玉、芳菲，都只得十六七岁，正是好奇新鲜的年龄，与两位皇子请安后，聚在一处闲话，初时低声细语，不久已是叽叽喳喳，难管拘束，惊扰一层春色，明媚无边。
　　碧青当真自己是园中主人，领着凝枫到众人面前，一一介绍，直说：“你们可晓得，栖月姐姐性子最是温和，等会儿习练时若有不明白，不需拘谨只管问来。”
　　红英人小世故，亲热牵起凝枫手掌，柔腻轻言：“栖月姐姐，妹妹年纪小，还望姐姐多多关照才好。”凝枫看她红润面色，翘鼻巧嘴，眼眸闪闪如轻盈水波，笑说：“大家一起，自然互相照顾。”因不惯与陌生人肌肤之交，说话间无意抽出被牵握的右手，梳理额前丝发。
　　雪雁冷眼看红英娇柔做作，并不上前，一旁静静站着。清玉、芳菲也过来叙话，晓兰移到雪雁身边，微笑不语。
　　凝枫不善与人寒暄，无聊间眼见胤禩起身嘱咐胤衸几句，便向门外行去，忙跟上两步，不想其他人也都看到，齐声道：“八阿哥慢走。”胤禩并不回头，身影渐远。
　　凝枫望着空荡回廊有些呆怔，只等到碧青过来招呼，才赶忙收敛惆怅，正经教学。
　　先单个手势单个手势拆开演习，接着一句歌词连续一次，宫中女孩聪慧灵巧，不一会儿光景，已学习过第一段编排。休息少时，又开始继续练习，直到午后艳阳渐转夕霞近影，才算完整学过一遍。
　　期间落梅进来，带走胤衸。凝枫初见有人晃过，禁不住刹那慌乱，以为心思之人回来，看清楚，一颗心跌宕坠下，隐约叹息。

　　一转眼，众人习练已有几日，个人表演基本完成，只是集体配合还显凌乱。这一日，胤衸和十六阿哥胤禄早课后一起过来，进门口正巧看见凝枫往西房走去，手里拎着花串，不曾注意左右。胤禄虽已十三岁，平常也算个少年老成的阿哥，但这几日来往，对凝枫的亲切和蔼颇为受用，并不拘礼。此时见她没有防备，哥俩儿玩笑心思，悄悄跟上想要唬她一唬，却不料快到门口时，身后有人轻笑着说：“两位阿哥在看什么趣事，这般谨慎？”一句话引得屋里凝枫回头，看是他俩也微笑起来。
　　胤衸发恼，回身数落碧青：“就你大嘴巴，明明看着我们小心翼翼，还不知道沉默，非要破坏了才算顺意！”
　　碧青委屈：“奴才愚笨，哪里知道主子的心思，远远看见你们进来，赶忙着过来服侍，倒还落下埋怨，奴才知错了，下次再看见什么，全当瞎了眼，绝不过来自找晦气。”
　　胤衸还要说她，被一旁笑眯眯的胤禄拦住，柔声说：“碧青姐姐也是好意，你就放过她吧，要不下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她怕了你不带你去，可不麻烦了吗？”
　　说话间，凝枫已经整理好屋里的干花走出来，关上门，牵起两个孩子的手，说：“去屋里吃点心吧，今儿的糯米枣糕很是软甜，口感极好。”
　　四人回到正屋，良妃与落梅、寒翠在做熏香包，见他们进来忙起身让座，沏茶备食，一阵忙碌。
　　良妃细问哥俩学习，胤禄说：“额娘不必挂心，皇阿玛查得紧，自然不敢懒惰，我们也知道学识的重要，愿意多多吸收新教诲，功课也算说得过去。”
　　胤衸乖巧，偎在良妃身边，吃一口枣糕，说：“方才我和十六哥在路上遇到八哥九哥几个，问他可来这里，好像要商议事情就不过来了。他们一定是往莲沁姐姐那里去了，有日子没瞧见莲沁姐姐，还真是有点想她。”
　　一旁正做活计的落梅接话说：“莲沁还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了，不知身子可好些？”
　　碧青嘴快，说道：“前些天我去取膳倒是见了莲沁姐姐一面，人还是那样美得，只是走得近些，就看得让人难过了，真不知为了什么，老天爷端端是对她不公，那样好的一个人却不得眷顾。最可气的还是那个红英，真真是个势利眼，跟莲沁姐姐都是服侍一个主子，怎么那么不容人呢？对着莲沁姐姐横竖不是，真是让人不忿。”
　　寒翠笑斥她：“快别胡说，什么事都能捎上老天爷，听着让人笑话。再有，别人的事情也用的着你来着急上火？莲沁倒没什么，你却气恼在这儿，不是可笑吗？”
　　凝枫不识得他们嘴里念叨的莲沁，也没有心思了解，闷闷忧郁自己的烦恼。自那日失态说破胤禩笑容的虚伪，他就再没来过，也不知是有事耽搁，还是不愿再见故意回避。这般七上八下胡猜，几次想出去寻着他问个明白，却走到门口又不知该往何处相遇，每每沮丧返回，更深心中凄凉，在这个世界，竟连一处自由之地也没有，想寻一个人亦不可能。昨日黄昏时分，她无聊心乱，守在门口看残红小道，静悄无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听妈妈放过的一个曲子，歌词唱着“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当时看见妈妈神情落寞，不能理解为何伤怀，而如今，孤身美景中，终于承悟心在远处的茫慌与无力。
　　众人闲话，良妃见凝枫郁郁寡欢，虽不确定缘由，倒也猜到几分，儿女情长原本不是大事，可在这深宫禁院，身份之别，情意之差，要想两情相悦，生死相契，却真是难比登天。无法为她化解，又不忍她无奈欺情，遂吩咐说：“栖月，你往御花园摘一些新鲜花草回来，等着有用。”
　　寒翠忙起身说：“她不熟悉，还是我去吧。”
　　良妃笑止：“正是她不熟悉才让她去，走两次自然就熟悉了，要不总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凝枫虽不解主子突然派下活计的用意，但也庆幸此时可以找理由独处片刻，于是答应尽快回来，转身出门。

　　丽阳青柳，微风柔柔，凝枫石道行走，心境渐渐恍惚起来，记忆里宜妃寝宫应是长春宫，在丽景轩南边方向，脚下仿佛生出独立思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突然身后有人呼唤：“前面的可是栖月姐姐？”凝枫回首，是红英和一名不熟识的女子，看衣着应该也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容貌气质却又超脱许多。
　　红英快步过来，热情寒暄：“远远地就看着像是栖月姐姐，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凝枫一时犹豫，低喃：“要去哪里？”
　　红英并不理会，拉着身边的女子介绍到：“姐姐不识得苓琪姐姐吧？苓琪姐姐在乾清宫当差，可不是一般的奴才哦。”话语间羡慕、炫耀、兴奋等等情绪混杂。
　　苓琪对红英的介绍不置可否，眼见凝枫仍是神情平静，不似他人得知自己身份后即刻表现不同，倒略微有些兴味，笑说：“你是新去良妃娘娘宫里当差，以前我常去的时候不曾见过，今日相遇倒是缘分。可是对路径不熟，需要指点吗？”
　　凝枫好感苓琪和蔼平易的态度，冲动下问道：“我想去莲沁住处，却不知该往哪里？”
　　苓琪闻言微微皱眉，不及回答，身边的红英鼻哼一声说：“那个女人，栖月姐姐找她做什么？”
　　凝枫临时谎称：“娘娘寻一个花样子，让问问莲沁那里可有。”
　　苓琪扶一下她的手臂，往前走，一边说：“正巧我往宜妃娘娘那里办事，一起过去，到了我指给你知道。”
　　三人同行，一路上苓琪关心凝枫衣食住行，说些闲话，凝枫虽喜她的性格，但毕竟人在深宫，避忌规矩，不能畅言。一会儿来到长春宫前，苓琪指向西边侧门，说：“进门直走第一个转口往西，有一处独院，门上‘夕苑’二字，便是莲沁的住处了。”凝枫道谢，彼此别过。
　　进门后是一条两边高墙的窄道，道边泥土地小小花朵盛开，韧显一种生气。空气里流荡飘渺清香，似花似风似人息，温暖拂动。转过路口，隐约听到人声、笑声，宁静中漾拨一层涟漪。来到夕苑门前，木门微掩，凝枫听到一个男声朗朗笑说：“莲沁，看来我们还是比不了九哥，这样好的茶只等着跟九哥一起来才能喝到，岂不叫人委屈？”
　　再听一个女声轻轻说道：“十三阿哥真会说话，莲沁这儿的茶哪次不是十三阿哥说好，却不听其他人说好。”
　　凝枫从不相信仅仅通过声音，就可以让人感觉“原来是这样美好”。可刚才女人的一句话，并不娇柔做作、拿腔作势，娓娓吐出，竟让她仿佛看见晨曦初醒的第一缕新光，听到冬去春来的第一声鸟鸣。伸手推门，抑不住想看看，怎样的女子会有如此摄人魂魄的声音。
　　门打开，不算大的院子，满园花开。中间一条砖路通到屋前，在屋前有一块空地，置一张红木镂花圆桌，桌上茶盏炉具散摆。圆桌四周不规则置放着圈椅、靠背椅，甚至还有一张罗汉床。
　　凝枫推门往前一步，却即刻停在那里，没想到院中多人聚集，一时不安。院中坐着五名男子，均穿着官服箭袖，衣服颜色略异，其中只有胤禛、胤禩相识。胤禛身旁斜靠圈椅的年轻男子，国字方脸，阳光笑容；而与胤禩同坐在罗汉床的男子，瘦脸狭长，一双利目精光微敛；另有一个稍胖憨厚的男子端坐于靠背椅，笑颜可掬，
　　凝枫迅速扫过一遍，眼神转回欲寻胤禩，却看到那位女子。一袭素衣，银丝随风，白肤胜雪，夜眉星眸，清浅笑嫣，春景皆失。看着美人走向自己，凝枫心底陡然掠过一抹惜痛，如此完美，硬生生被命运指尖，划上永远不能修复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