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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五章 海棠掩情景若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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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景轩是二进院设置,沿外廊过北门又是一个院子,名唤“惜香园”,三间正房,两边多间耳房展开,青石板路东西分散,院中没有花草聚集,只种植两棵海棠,俏艳绽放。因为主子奴才人数有限,院子空着并未住人,但杂役清扫的老奴才仍是时常收拾照顾,倒不似长久无人般荒凉残旧。
凝枫原本没留意还有这样一个院子,是良妃细心,让准备出来提供众人习练歌舞之用。相距密妃寿辰之日不远,既已商量好贺寿的法子,自然不可懈怠,约定每日晚膳后聚集“惜香园”。
胤衸兴趣盎然,下了早课匆匆而来。歌曲不难,听两遍,自取纸笔记下曲谱,誊写歌词,凝枫不曾想七岁的孩子竟有如此惊人技艺,更是对他爱惜不已。两人在海棠树下,认真练习手势,凝枫教得仔细,第一句歌词“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只见她右手手心向上, 于腰前由左往右平伸, 再换左手, 由右往左平伸,接着右手食指比1, 由左往右平伸,再双手手指捏起,从两眼前往两旁分开,手指上下捏合再轻开,动作流畅舒展,随心舞动。胤衸照样学习,似模似样,演练几次已是熟记于心。
正欢喜时,碧青也进园来,脆声说:“十八阿哥真是心切,早早就过来习练,也不等等奴才,一会儿怕是赶不上了。”
胤衸亦不饶人,说道:“你倒会说风凉话,你和栖月姐姐一屋吃一屋住,还怕我分走了时间不成?我不怪你也就罢了,你倒还觉得委屈起来。”
碧青待要再辩,凝枫拦住,笑说:“都说时间不够用,却还有空在这儿拌嘴,真不知是闲还是忙了。”
三人再顽笑一阵,重又开始练习,一捏指一伸臂一抬手一展开,断续、连贯、收紧、放松,日光轻移之间,整套动作演习完一遍。胤衸稳住身形,微喘拭汗,说:“没想到,原来习舞这般不易,从前看那些奴才们舞蹈表演,只觉得好看而已,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今日才知,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轻松的,都要付出心力才好。”
凝枫走到他身边,取丝帕为他拂去额前细汗。碧青在一旁茶桌上蓄满热茶端来,又笑说:“呦,这学舞还能学出道理来,真真难得,夫子若是知道这个法子,以后也不用之乎者也的背诵,只一群人在太阳底下手舞足蹈,自然也就懂得了天下的道理了。”
胤衸对学习之事不太热情,听碧青如此说来,动了心底猎奇的心思,越想越觉得是个好法子,竟说:“还是个听起来有意思的法子,明日就说给夫子听。”
吓得碧青手中茶杯一颤,险些摔落地上,赶忙解释:“小祖宗,奴才不过一时口快,说着玩得,这要真被夫子知道是奴才的馊主意,奴才有几层皮也不够揭得呀!”说话时看向凝枫,哀哀示意她化解孩子突然一根筋的思想。
凝枫擦拭干净汗迹,牵着胤衸的手往海棠树旁软椅坐下,柔声说:“夫子有夫子育人的方法,既然是老师,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年幼时总有一些事情是不懂或是难解的,这时候老师会告诉我们平常人如何应对,等我们学会了平常人的道理后,再将自己认为好的法子告诉老师,老师才会知道不是胡闹顽劣,试着接受你的法子,对吧?”
胤衸微蹙眉沟,轻轻叹一声:“这个世间的道理太多,别人的、自己的,对的、错的,有用的、没用的,我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我想听、想学、想知道的?也许学了一辈子,其实还是什么道理也不知道,也说不定。”
凝枫不料他小小年纪,竟然对人生有着怀疑,一时间满脑子大道理要说出来,却再思量发现不过是剩饭翻炒的反复,没有真正可以解释“究竟怎样才是对自己好”的道理,踌躇无语。
胤禩进园的时候,看见烟霞绚丽的海棠花下,一身鹅黄撒花家常衣裙的凝枫,手指盈飞,容颜静秀,似沾染了花意,美若春情。心中突升惧念,怕这一刻的安详美好,不过是一幅画的梦境,靠近些,伸手过去,什么也不能留下。如此想着,人就停在廊柱后不再前行。一直看到她们舞罢,聊开话题,僵在那里,这才踏步走去,说道:“世间有世俗的道理,自然也可以有自己的道理,不要让自己的道理冲撞世俗的道理,也不要让世俗的道理淹没了自己的道理,这就是学了一辈子要知道的道理。十八弟,没有什么是一定要让自己接受的,不要人为地破环,就可以寻到共存的空间,明白吗?”
胤衸仿佛有些茫然,犹疑地说:“额娘她们总是喜欢插花,我偏偏喜欢松枝,我不理她们,自己在屋里搁一个花瓶插枝,额娘也并没有不准,这可是共存的空间?”
凝枫欲起身让座,被胤禩含笑止住,因是一张三人椅大小的长方凳,他在胤衸身旁坐下,说:“是这个意思。”
胤衸又叹一声:“唉,原来都不能随心呀。----若是四哥,或许会说,虽是胡闹的想法,但若有益处也不拘那些俗理的。”
胤禩依旧唇角笑意,接过碧青送来的茶水,不置可否,自顾饮茶。
凝枫偷瞧胤禩,心知此时还不到他和胤禛兄弟二人直面冲突的时候,但以他为首的“八爷党”应该已经初具规模,私下活动游走想要抑制的,是已经做了三十一年太子的二阿哥胤礽。想到胤礽,不禁感叹他喜悲并重的人生轨迹。刚刚出生死了亲额娘,康熙皇帝心爱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哀痛之下不久册封仅仅一岁的孩子为大清太子,荣宠无两,却不想一个人婴孩时期即背负着沉重枷锁,成长岁月中无法开启又不甘舍去,渐渐印刻成身体心灵的伤痕,自己受疼痛,旁人见疮疤,碍人碍己,终究形成骄纵暴戾的性情。
凝枫正胡思乱想,却被人拍一下手背,猛然回神,胤衸偎在身畔轻声说:“栖月姐姐在想什么?跟你说话也好像听不到?”
凝枫看过去,胤禩的笑容依旧和煦,忙解释:“没想什么,你们刚才说什么?”
胤衸说:“刚才八哥说已经在宜额娘和惠额娘宫里找齐配舞的人,等会儿晚膳后都会聚到这儿,到时就可以一起学习了,栖月姐姐,可好?”
还未操心,已有人安排妥当,自是满心欢喜,凝枫再望向胤禩,想道声谢,却因他的笑容突然忆起一件久远不相干的事情。父亲带着哥哥离家后,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邻居家有一位哥哥,名叫林心,可怜自幼父母皆失,跟着舅舅一家生活。因为年纪相仿,二人从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虽不同班级,但也尽可能相约上学。凝枫记得林心总是淡淡笑容,无论何时,始终不变颜色,也许看得久了倒不觉得怎样,直到有一天,才猛然发现,那般笑容让人感觉墨汁泼布般沉重的惋惜。
有一次学校组织“坊间手工制作展”,请来手艺精湛的老工人制作物品,有手绣布艺、泥捏玩意、编织巧物等等,色彩鲜明徐徐生动。学生孩子哪里见过这些稀罕物,都是羡慕不已,凝枫和林心也一个个摊位看热闹。在一个木刻雕像的位子,老爷爷正在刀刻女孩面容,五官精致,形象丰满,尤其是唇角眉间的笑意竟似真得一般,难辨真伪。凝枫不掩喜爱,等到老爷爷完成拿到手里细观,看着看着,越发觉得像一个人,转身跟林心说:“你看,她的笑容跟你像吧?”林心含笑不语,缓缓走开。凝枫忙掏钱买下木偶,欲走时,老爷爷说:“你的朋友不快乐,他的笑容跟这个木偶一样没有灵魂。”
胤禩被凝枫神情里浓厚的怜惜迷惑,正待出声询问,却不料她伸出手指触碰自己嘴角,竟不顾身旁的胤衸碧青,说着:“胤禩,你不是木偶娃娃,不想笑得时候就不要笑了。”
在紫禁城时间长了,胤禩以为世间众人皆是含蓄、隐讳、有分寸的,也许残存着母亲那样的直率,仍是面对亲人才会有的无奈。未曾想到一个外人,如此简单随意,就撕扯掉自己多年伪装,无情无义,却又是难以抵挡的温暖。一时狼狈,避开唇角热辣的感觉,转身对一旁目瞪口呆的碧青吩咐道:“去看看传晚膳没有,若是传了,摆设过来这边用吧。”碧青领命匆匆离开。
凝枫醒悟自己方才的失态,忙忙与胤衸闲话,遮掩心中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