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圣光之戮》九重岚

5、魔之鹡鸰

　　两人边聊边在摊主们的招呼声中走过长街，直到道路左侧出现一扇朱红色的漆门。门下三级台阶，门边有三十厘米见方的箱子，箱子上装着可开合的门扇。

　　“你在这等。”阿夏简单说一句，随即一步步拾阶而上。来到门前他伸手刚要敲门，旁边的箱子忽然砰地打开，一只翎羽艳丽鸟跳出来，对着阿夏的耳朵刺耳地喊出一句：“想领契约就预约排队！预约排队懂不懂啊！傻哔——”

　　嘶喊声格外响亮，尤其最后那句粗鄙之语，连站在三米开外的运时都被震得耳朵发痛。他猜此刻阿夏的脑袋一定像被轰炸过了——看背影也知道，垂着头的少年肩膀略松，整个人都散发出遭受严重打击后的颓丧……

　　那只鸟吼完便迅速地想要缩回箱子，但阿夏的攻击却更快一步地到达了。他冷酷地伸手一把捏住那只鸟的脖子，顷刻间揪住它提到自己面前。阿夏面孔寡淡眼神孤清，牙缝森森地挤出几个字。

　　“刚才你，叫我什么？”

　　鸟并没回答，毕竟它只是素质低，智商还是在线的。尤其是当扑棱几下翅膀之后发现根本无力挣脱后，那些花里胡哨的羽毛也随着它的认输而柔顺下来。

　　“没说什么呀。”它装傻。

　　阿夏懒得理他，只把手上的力道再加重一点，晃来晃去。

　　“听说来这儿要预约排队？”

　　鸟儿臊眉搭眼的，心里清楚自己算是栽了。它咕哝两声，可怜兮兮地挤出几个字：“想加塞儿也行啊，不过得给点儿好处。”

　　阿夏没说话。虽说也很想跟这只鸟品低劣的扁毛畜生好好计较计较，但时间却不容许他再浪费下去了。何况即便再修理它也不能杀掉它——使魔都是有主的，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缓缓把头转向运时。那双暗红的眼睛阴影重重的，一看就是在酝酿什么坏事儿。

　　“干嘛？”运时戒备地后退一步。

　　“你过来。”阿夏对他一歪头：“早解决早好，免得浪费时间。”

　　运时并不明白他所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想不到刚刚站定，鬓角边就传来剧痛。他咝了一声抬手捂住头侧，气呼呼瞪着阿夏：“你这是……”

　　“别说话。”阿夏理也不理地打断他。转手将手中的一簇发丝递给那只鸟。

　　“这个行吗？”

　　鸟儿看看，想要强装嫌弃却终究装不下去了。

　　“凑合吧。”维持着最后一丝矜持的声音，它迫不及待地将运时的头发藏起来，还时时嘟囔着诸如“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正宗的……”

　　“他说什么呢。”运时不解地看着阿夏：“这鹦鹉看起来就不像好鸟儿啊！”

　　阿夏点头：“你终于也有点儿眼光了，它可是……啊！门开了。”

　　红色的门板缓缓向他们敞开了，老旧的门轴发出了黯哑的吱呀声。房子里的光线很暗，在明亮的户外向内张望，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走吧。”阿夏说着率先迈开步子。运时跟着他，满腹狐疑地踏进门槛。

　　“来这里干什么？”

　　“签契约。”

　　（5）掌契使白炎
　　“契……契约？！”运时重复一遍阿夏的话。自从昨晚遇到那糟心的事儿开始，他做复读机的次数就变得难以容忍的多。好像一夜之间他成了这世界的外乡人，从前所熟知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剩下的全是些古灵精怪。

　　吓人巴拉的。

　　“什么契约啊……”他追问。

　　“别出声。”阿夏压低嗓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里的主人讨厌喧哗！”

　　“呵是吗。”运时在心里冷笑一记，心说门外有那么能吵吵的一只鸟，天长日久换谁都得讨厌喧哗。

　　正胡思乱想间阿夏已向前走去，运时连忙跟上他，却不防身后传来啪地一声——朱漆的门板再度合拢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阿夏站在原地，耳边忽然寂静得不闻一丝声响。像与世隔绝了似的，浓重的黑暗几乎要撩起他的恐惧。好在这状态并没持续太久，很快房间里亮起了光源——球形灯罩下明亮柔和的黄色光晕扩散开，照亮了运时与阿夏的脸。

　　“哟。”阿夏面无表情对着桌子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运时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却发现那张黑色的台案后空空如也，只有灯盏和散落的书册搁在上头。

　　“有谁在那吗？”他疑惑地看向阿夏，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灯罩后忽然传来稚嫩的女声——

　　“叛魔者。”简短的三个字，却如冰珠坠地般清越而寒冷。阿夏漠然地注视那盏灯，直到后头走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

　　“叛魔者。”她机械地重复这个这个词，精致如娃娃人偶般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运时在一旁惊讶地发现她居然长了一头白发，银霜素雪的发丝垂下来，齐齐的刘海刚好遮在秀丽的眉毛上方。

　　这女孩看起来顶多七八岁，大大的双眼像最美丽的珍宝，却没有半点属于孩童的天真活泼。说话间她仰头看向阿夏，牢牢盯住他脸缓缓看口。

　　“你为什么来？”她一字一板。“你并没有预约过。”

　　“你的使魔放我们进来的。”阿夏回答，“这里的规矩并没那么铁吧，你知道的。”
　　说罢他转过头，对运时指指对面。

　　“这是魔界掌管契约的掌契使，我们都叫她白炎大人。”

　　“她？掌管契约？”运时不置信地望着女孩儿来回打量，几乎要对阿夏的危言耸听笑出声来。但另外两人全都板着分外严肃的脸，让他生出些身为长辈的矜持和压力来。

　　最后还是只能平静礼貌地打声招呼。

　　“你好……”他很没底气地朝女孩点点头，什么“大人”一类的称呼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女孩直白且冷漠的目光扫过他的面颊，对视完成在一秒之间，她移开了视线。

　　“确定你们的契约名目、时限、标的物和条件。”她忽然转身拿起桌角上厚厚的黑色书典，翻动到中间的页码，啪地一声摊开。

　　“过来。”她干脆地对运时和阿夏一点头。阿夏立刻果断地走过去，运时也一头雾水地跟上来。

　　桌子上摊开的书页上一片空白，女孩儿示意他们把左手放在空白的纸张正中，随后念起了完全听不懂也听不清的呢喃之语。随着她的吟唱似的声音此起彼伏，运时讶异地发现手掌下的白纸上竟然一点点显现出了文字，就像有什么人用笔在上面书写过一样，阿夏那一侧也是同样的情况。

　　“诶？！”他发出不可思议的感叹声。“这算什么……难道也是魔术？”

　　没人回答。转眼间黑色的花体字填满了他们二人手心下覆盖着的一整张纸，白衣女孩儿停止吟唱，轻声告诉他们“可以了。”

　　阿夏把手移开，运时也跟着照做。他皱眉低头打量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发现自己连标点符号都看不懂一个。

　　“这是什么字啊……”她小声问阿夏。

　　“是深渊语。”阿夏仔细凝视着纸张随口答道。

　　“那是什么！”运时更加疑惑了，他连这门儿语言的名字都没听过，估计它比冰岛方言还冷僻。

　　“深渊语是恶魔间的通用语。”阿夏潦草地解释一句，随后向对面的小女孩儿点点头。“可以了。”

　　女孩儿面无表情。

　　“你确定你要签他？”

　　阿夏回视她，分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确定。”

　　女孩儿不再发问，伸手朝桌案下摸索一阵，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摆上了台面。

　　“既然确定，就支付费用吧。”她用冰冷的目光划过二人，“然后再给我你们的血，契约就达成了。”

　　“你听到了？”阿夏看看运时：“签了契约就不可反悔……”

　　“诶诶我说你等等！”不待他说完运时赶紧找个机会打断：“什么契约我完全不明白啊！签了这个会怎样？”

　　“你会成为光转的一员。”阿夏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要留在光转，契约是必须的。”

　　“只是这样？”运时追问：“如果不签呢？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阿夏轻松道，“但你将无法留在光转，从这条街出去就再也不能回到店里来。我不是说过吗？光转并不是遇到离奇怪诞就会现身的场所，与它相遇需要缘分。而这份契约仅仅是你可以留下的一份通行证而已。当然……”他一伸手，做个自便的手势。

　　“要不要签，全在你。”

　　运时犹豫了，他的直觉在向他发出危险的信号，可理智却拉扯着要他相信留下的决定是对的。

　　“那可是救过你的人呢！如果不是他，你的尸体很可能已经被锁在殡葬管的冰柜里了！”心中的声音在劝诱。可这一个念头刚刚兴起，立刻又有另一个想法把它压制：“就算救命恩人，但双手会发光还开口闭口魔界魔界的家伙也太奇怪了吧！他接触的所有人都不正常！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

　　“但离开这里还能去哪儿呢？再遇到猫妖怎么办？”

　　“难道一定会遇到吗？也许那只是偶然，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时间在如此思绪纷扰的沉默中一秒秒流过去。直到最后的最后，沈运时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向阿夏露出释然的表情。

　　“我还是，决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