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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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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让整个大沙头变成了一副黄旧的油画,最后一列货运车卸下了货物,忙碌了一天的工人三三两两地在暮色中散入广州城,马帮的另一处生意亮起了灯,不夜天酒馆白底黑字的招牌不甚显眼,木桌木椅也自然比不上百乐门,甚至是好一点的酒馆的格局,但这不妨碍络绎不绝的工人苦力在暂时告别一日辛劳后求个小醉怡情的心思。
晚上八点,乔海旭依约来到了不夜天,他一进门便看见三三两两微聚小酌小赌的工人。他有点诧异,马青不是说过会把场子收拾干净吗,怎么还是这样的人流混杂?
不过人多也好,人多容易趁乱,容易搞事。
乔海旭想毕山做个眼色,毕山点头,转到了柜台处叫酒。
“乔老板,欢迎欢迎,来来来,到楼上,给你留了好位置。”马青还是白天那样的装束,但也许是因为油腻的灯光,显得更猥琐了一些,他把乔海旭迎上了二楼,“我还担心你嫌弃这里没格调不来了。”
“能有比请青哥喝酒更有格调的事情吗?”
乔海旭笑着跟他上楼,毕水想跟上去,却被马青的手下拦住了,毕水皱眉,向那个拦他的人怒目而视。
“我们今天好好喝酒,兄弟们也是,不用跟前跟后了,在我的场子,出不了事的。”马青满脸堆笑,但看在乔海旭眼里,那就是皮笑肉不笑,“还有那个跟这个兄弟一模一样的,也不用跟工人们挤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一桌好位置……小唐,还站着干嘛,给人家带路啊!”
“是的,水哥,请到这边来。”小唐做个请的手势,毕水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却见混在人群里的毕山也被认出来了——他们今天穿了完全不一样的衣服,毕山还贴了假胡须跟眼镜,却还是被认出来了——马青的人正领着他走到一楼最靠近大厅中央的地方,毫无遮挡的位置,有什么动作一目了然。
马青是在给乔海旭下马威——早上在火车站,日光朗朗众目睽睽,他是个正经谈生意的,也给足了面子给乔海旭;但到了晚上,在他的地盘里,就必须听他的规矩了。
毕水还在犹豫,就被乔海旭往楼下推了一把。
“还不谢谢青哥!”乔海旭还是笑嘻嘻的,“青哥,这可是你说的,那今天他们的酒钱我就不付了。”
“那是,在我的地盘里,乔老板只管高兴就好。”
马青特意说明了“我的地盘”,乔海旭只当没留意,仍旧笑盈盈地喝酒。
他早已料到马青一定不会让他带太多人,只是没料到那么绝,连两个近身都不给。
罢了,反正他的决胜之着并不在他的手下人那里。
乔海旭端起个小酒杯,看了看那浑浊的黄酒,一饮而尽。
下工以后,鹤离总算混了个脸熟,他借口赢了牌九说请喝酒,马上就有两条酒虫要给他“庆祝”,他们拉着鹤离来到不夜天,径直就鹤离的钱拍在柜台上,要了三瓶烧酒,端了小碟花生,捡了群熟人,拉着鹤离一起过去了。
那些工人多喝了几杯,说话也大声,满酒馆都是各种吆喝吵闹,闹哄哄的倒是十分热闹,鹤离一边附和着他们,一边偷眼打量四周环境。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被拘在大厅正中的毕山毕水,他们实在太打眼了,还有两个马帮的人一左一右地“陪”着喝酒,尽管四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酒上;
然后他顺着毕山毕水的时不时往上瞄的视线,看到了靠近二楼栏杆,正在跟马青喝酒的乔海旭。
乔海旭叼着酒杯跟马青谈笑风生,眼尾都没往他扫一下,鹤离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来了,而他,也不确定到底乔海旭叫他来干什么。
“唉,这酒太上头了,我去洗把脸!”
忽然,毕水嚷嚷着起身,小唐跟着起来,“水哥不熟悉地方,我带你去。”
“放个水你也跟着,你变态啊?!”
毕水猛地推了小唐一把,小唐往后一跌,刚好撞到了鹤离身上,小唐不想跟他打架,但他刚刚站稳,毕水又冲了上来,普通的工人们以为有人打架生事,都围着起哄,另一个马帮手下跑过去全家,鹤离趁机混在人群里,想要钻到了毕山身边。
毕山却也是正眼都不瞧一下鹤离,还一直往前拥,避开鹤离的接触,他大声嚷嚷着“不就上个厕所打什么架啊!”冲过去劝架。
四人似打非打,微妙地形成一个不太激烈的争执场面,马青跟乔海旭在二楼看得清楚,但谁都没叫人,过了一会儿,毕山把毕水拉了回来,毕水负气地一甩袖子,说不去了,小唐跟另一个兄弟本就没想惹事,也就随他了。
众人的目光都在那四人身上——马青可能还会留意一下谁接近过毕山毕水——没人发现鹤离拉了拉衣领,脚步虚浮,东倒西歪,一副喝多了的样子往厕所走。
不夜天大部分的酒客都是工人,厕所也就是一排带木门的小瓦房,恶臭难闻,鹤离刚靠近就不得不捏住鼻子。
那一排黄黑难辨的小瓦房当中,有一间的门口系着一条手帕,这是一个标志,提醒人里面如厕的是位女士。
但那手帕,却是跟那天乔海旭留给他的口袋巾一样的嫩粉色。
其实鹤离也是有疑虑会不会里面真的有一位女士,只是刚好手帕颜色一样,但他想了想,那样明目张胆的风骚,好像不是一个平常女人的眼光;而且,都到这里了,总不能因为这一点疑虑而放弃回去吧?
鹤离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个系着手帕的小瓦房前,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一敲就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解下手帕,只见上面用墨色的线勾了一行小字:抢车,扮上。
抢什么车,扮什么人?
那行字只是用针线勾上的,鹤离扯着最尾的针脚,轻易就把那行线全扯散了,手帕上只剩下些细小的针眼。他把手帕折好,回到酒馆里要了瓶烧酒,晃悠着从前面出了去。
“青哥,别再给我添了,再喝今晚就谈不了正事了。”乔海旭看着鹤离买了酒出了门,感觉他应该找到了自己的命令了,才开始谈生意,把马青的注意力拉过来,“坦白说,我的货怎么走关系不大,最重要的是安全,能给兄弟们分口肉吃就行了。青哥你算算,从出发到到埠,这样还可以吧?”
马青看着乔海旭竖起的两根手指,笑了笑,捻了四颗花生到他跟前,“嘉嵐的兄弟要吃肉,我马帮的兄弟也想喝口汤,花生米好送口,吃不吃就看你了。”
“青哥,真有心谈的就不要耍我了。”乔海旭笑,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几乎一半的利润,我答应,我手下的也不答应啊。”
“乔老板,你看着是那么多,可到我嘴里没多少,我跟你说,三山五岳,四虎六豹,草原的马儿林里的录,哪个不是等着吃饭的啊?”马青报了一溜儿的黑话,全是贯通华南华北的□□门派,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跟他们都有交情,还是吹嘘吓人了,“就算他们那么远吧,我自己身边也很多张嘴,你看小唐,那身板看着挺瘦弱吧,之前打黑拳的,打死的人十个指头数不过来,后来甄局要废了这行他才跟着我的,你说人家这么好意来投我,我不能亏待他吧?”
“青哥义字当头,当然有很多人想跟你了,但厉害的人跟平凡的人都得吃饭啊,”乔海旭略蹙起眉尖,不太明白马青怎么忽然说这种挑衅意味浓重的话,“我的兄弟平凡了些,所以才要靠我养着。”
“唉,乔老板也是重义气的,老弱病残也收着,”马青忽然指了指大门,“我家司机其实也是个残废,战场上逃下来的,说杀人杀烦了,现在都不敢下狠手了,可不是废了吗?”
“嗯?”
乔海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了一下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