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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在我行完笄礼后的两个月,正值寒冬十一月的某天晚上,苏皇后娘娘薨逝。没有任何征兆,暴毙而亡。

      那天夜里我很晚才睡,因为天气突然变得极冷,冷得连周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长安长蓠忙着往我屋里搬暖炉,赵嬷嬷边进来查看情况边自叨叨道,“活见鬼了,从没见过这么冷的十一月”!

      盖着厚厚的棉被,我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大约过了子夜,我才渐渐入睡。据太医的说法,那个时候正是皇后薨逝的时辰。

      我醒来的时候,大雪覆盖了整座宫殿。皑皑白雪压在屋顶、松树上,整个天整个地都是洁白无瑕的。

      长安长蓠把寒冬天穿的一件银白色貂绒披风从箱底翻出来给我披上,衣服才刚刚系好,赵嬷嬷就急匆匆小跑进屋来,“姑娘,皇后娘娘薨了”!

      随后很快就有内务府负责治丧的衙门派了人送孝服和治丧用的白纸白布过来。皇后娘娘乃是国母,国民都要为她服丧。

      皇后虽然只当了十年皇后,但她的贤德宽恕乃是众人有目共睹,“贤后”一词实是当之无愧。所以当她惨遭横祸时,天地为其治丧。

      皇后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太后为一夜之间骤然失去这位贤德的儿媳妇哀伤不已,连就不预事的太上皇也破例为她写了一副挽联。

      她的夫君,国之君王,在当天夜里得到这个消息后整夜地拉着她的手直到天亮才放开,是的,她不是美丽的皇后,但是皇上最爱的人。而皇后生的两个皇子,铭礼和铭义,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哭声响彻了整个皇宫。

      我也觉得悲伤,虽然与皇后交道的次数不多,但想起她和太后外祖母在一起时的温馨画面就有种花碎的心痛。除此之外,皇后的死还让我明白了笼罩在她身上那团黑气的意义,那是死亡的气息,它有时是从别人的死亡那里沾染,有时则是从自身散发出来的。

      我有些恨自己笨拙,没有及时看懂皇后身上的预兆,不然也许她能免于此难。

      皇后的丧礼请了佛道两家都来做法事。佛家的专请了龙岩寺的方丈镜空法师主持大小水陆法会,这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外边的人,因为太后不时地会提起龙岩寺,她每年都要到那里去几次。

      镜空法师已经八十岁,是京师最德高望重的和尚,由他领着一班弟子为皇后连唱了七天《往生咒》。

      我住的嘉德宫在清水观内,清水观是专供后宫无子的妃嫔在她们侍奉的皇帝驾崩后修行生活的地方,虽然她们的修行只是日常抄抄道经、偶尔持下斋戒,但遇到国家重典时也需得出面参与,因为这至少能表明她们也是皇宫的一部分。

      所以皇后的丧礼时,清水观里居住的人都要聚集在一处道场上为逝去的皇后诵念《太上玉华洞章拔亡度世升仙妙经》。

      我住在清水观里,但不算“观里的人”。本来这场超度法会与我无关,但也许正成十三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还是与我有关了。

      来了一个大天师,姓宋,据说是颇有道术修行的阴阳师。他有一个本领,能望人而知其前世为何。

      宋天师要到清水观来督理太妃嫔们诵念《太上玉华洞章拔亡度世升仙妙经》的事,因为这些妃嫔虽然名义上是在清水观修道,但她们也许连《太上玉华洞章拔亡度世升仙妙经》都没听过,所以宋天师要将她们集合在一起安排这件事。

      皇后薨逝的事来得突然,太后又授意要大办丧礼,宫中人手不免紧缺。赵嬷嬷作为内宫老人,这时也被紧急召去帮忙,所以嘉德宫里只留下长安长蓠和我三人。

      奉命来到清水观着急诸位宫主的奴才没来过嘉德宫,他只知道要通知观里所有的宫主都到东北角的养宜室去听宋天师的安排。

      小奴才来到嘉德宫,被长安长蓠拒在门口。她们说,“这里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

      小奴才道:“内宫接了太后娘娘懿旨,命清水观诸位宫主都到养宜室听宋天师安排念诵经书。请嘉德宫娘娘移驾。”

      “嘉德宫里的不是娘娘!”长安急道。

      太后哀痛之中,只交代了惜今姑姑一句莫教人到嘉德宫打扰,惜今姑姑忙乱中也只随口嘱咐一声,后面的下人便忘了这事。

      “嘉德宫里的不是娘娘那是什么人?”小奴才跑了许久腿,这会儿也有些气大。

      长安长蓠说不清楚,只是不肯放他进来。小奴才也是实心的人,竟赖在门口也不走。长安长蓠也出不去找人,只好僵持在门口。

      偏巧宋天师进观听说此事,自语道,“贤国母薨逝,岂还有不肯出宫诵经祝忏的人”?!

      他穿着一身蓝色道袍,手中持着拂尘来到嘉德宫门外。前来传话的奴才正要说话,宋天师抬头看了看嘉德宫顶。他捻着长须,眉头微微蹙着,似有什么疑问正在头脑里盘旋。

      “怪事……”他喃喃自语道。

      “天师,嘉德宫娘娘还没请出来……”

      天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两位姑娘,本道奉太后娘娘懿旨,请清水观诸位宫主到养宜室前为大行皇后娘娘诵念经文,可否容本道进去向宫主问安?”

      长安长蓠:“嘉德宫里的主人不出这个门。”

      “然而本道并没接到这样的命令,或许有误会的地方,请容本道进门向宫主问安,一切清楚了也免得在这里打扰宫主清净。”

      “道长,不是不肯放你进去,实是没有太后的命令,谁也不能进这个门。”两人说急了就要关门。

      宋天师急把手放在门缝间,略笑了笑说道,“两位稍等,本道不敬写几句话呈给宫主,倘若宫主阅后仍不肯放入,本道即刻离去”。

      说罢也不待长安长蓠来问我意思,急让身旁随侍童子展开纸笔,就地写就了几句话递给长安。

      长安接了信,没办法地送进屋来。

      一张黄纸上写了四句话:“青莲夜生九月九,伊川河畔问神仙。重阳本为孝亲日,偏无父母在身前。”

      “外头一个道长写了呈上来的……”长安有些愧疚地说。但我几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因为这四句话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我的生日,我的名字,都在这四句话里。我叫伊川,生于凤凰十三年九月初九。不同的是,母亲说我是在公主府里诞下的,纸上说是“伊川河畔”。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叫“伊川”?母亲说,因为父亲那时正好在伊川,所以取名“伊川”。

      “重阳本为孝亲日,偏无父母在身前……”我低声念着这句话。

      “姑娘,那个道长还是不肯走。”长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告。

      “请他进来。”我说。

      长安愣了愣。

      “请道长进来。”我再说了一遍,而且神情严肃。

      长安不敢再问,急忙走出去。

      宋天师进到大殿来,我坐在一扇屏风后,深居嘉德宫久了,我不大想与生人照面,却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本道宋一阳,问宫主的安。”他立在屏风前躬身做了个揖。道士的叩拜礼只对神、仙和真人,常人只行拱手或作揖礼,当然,太上皇、太后和皇上这样极尊贵的人除外。

      长安还未告诉他我在屏风后,所以当时有些惊讶。

      “长安,你到门口候着。”我说。

      长安不大愿意,因为她得守着我。

      “我有话问道长,你到门口候着。”我再说了一句,语气不是很好。长安长蓠一向觉得我严肃难近,听了这话就乖乖走到门口去了。

      “敢问道长在何处洞府修炼?”

      “徽杭之交的覆船山。宫主可曾听过?”

      “可是‘石门九不锁,天门夜不关’的覆船山?”

      “正是。”

      “听闻葛天师在那里修炼,乃是道家的福地。”

      “正是。宫主可曾访过?”

      “不曾。”

      宋一阳手中拂尘换了个方向,似有向屏风后探视的意思,然而举止却被我的话打断了。

      “道长送来的四句话,我不太明白。可否请道长明示?”

      “宫主天资过人,自当一目了然。”

      “‘重阳本为孝亲日,偏无父母在身前’这一句还请道长明示。”

      “此话意思皆在字面上……”

      “吾父母虽然不能得时常相见,但皆在京城,断断用不上道长的这句话。道长只怕失算了罢?”

      宋一阳虽知是在用言语激他,但听见“失算”二字,心里还是觉得不快,向来还没有人质疑过他的道术。

      “宫主大可不必试探本道。”宋一阳笑了笑,“宫主所居此宫,本是极阴极邪之地,每日子时尤甚。若是常人居住此地,必为邪魅迷惑,丧失本来心志。然而本道望嘉德宫之气,有紫气镇之,宫主虽是女子之身,必诞于重阳之节,且本道再细看此气,祥瑞中有莲花之状……本道斗胆,若非宫主居住此地,此地必生妖孽。”

      “难道吾父母的事,也是道长望气望出来的?”

      宋一阳一怔,没有想到他说了好多话后我居然没有赞叹和崇敬。

      “令尊令堂的事请恕本道不能多言,总之,依本道浅见,宫主不该属于此地,此乃青莲陆生,久居有碍神质。如果宫主要离开此处,切记不得留人居住,否则必生妖孽。”

      宋一阳说完就要告辞。然而我心里还在为父母的事耿耿于怀,也许是出于直觉,我总觉得这里面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敢问道长如何才肯说吾父母的事?”我在屏风后看见他准备离去的影子,急忙问道。

      宋一阳停住脚步,思索一番后答道,“眼下只有本道与宫主二人,敢请相见”。

      我没有迟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宋一阳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我。他看着我,一开始竟有些茫然的样子,但是转瞬后却完全不一样。他的脸上表现出巨大的惊慌,甚至是有些恐惧,眼睛、鼻子、嘴巴都呈现出僵硬的样子,手里的拂尘差点滑落到地上,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起来。

      “道长。”我有些不安地叫了他一声。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

      宋一阳放下拂尘就向我行叩拜礼,他一面躬身,一面双手在腹前合抱,随后左手捂心、右手按到地上、双膝下跪,接着左右手交叠成“十”字状,叩头行拜礼。

      我知道,这是道士的叩拜礼。只对神、仙和真人行的礼节,有的时候也对身份尊贵的常人。

      “道长免礼。”我说,“现在可否请道长说一说那句话的意思”。

      宋一阳依旧伏着身子。他说,“本道无意冒犯宫主,请宫主恕罪”!

      语气比刚才严肃认真。

      “道长说只要我肯出来相见就告诉我那句话的意思,道长要食言吗?”

      他默不作声,稍稍抬起来的脸上可见十分为难的样子。

      “请道长指点。”

      宋一阳又叩下头去,许久不做声。

      我觉得奇怪,近来发生的事都很奇怪。

      院子里开始有点人声,有人要进来了。

      “请道长明示!”我急了,这也许是我解开这些怪事之谜的开头。

      宋一阳快速起身来想要走。

      我抓住他的衣袖。

      我竟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院子里的人声越来越近了。门口的长安也传话进来:“姑娘,来人了”。

      宋一阳前后瞻望,急得脸上出汗,倘若让人看见一个女子拽住一个道士的衣袖,他这个天师就完了。

      “勿为浮云遮望眼,出得宫门见万山!”宋一阳扯了袖子就想急走,然而还是被我攒住。

      “吾父母在京师否?”我问。

      “伊川河畔青莲生,父母离恨身独行。人间有情难相忆,踏遍千山上玉清。”

      宋一阳说完这四句话,匆忙而去。

      我站在大殿上,恍若做了一场梦,宋一阳仿佛从来没到过,那四句话是从天空降下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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