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夜生九月九》夏季青池

6、第六章

　　从公主府回来后的几个月里我都没有忘记这个名字，但是没有能寻求解答的途径。母亲那里得不到答案，太后那似乎是不能提的，嘉德宫里的几个下人更不用说，她们从不多讲一句话。

　　所以一直到笄礼那天，终于等到一个可以问询的人——灵姑姑。

　　虽然“瑶光”是东王府里的事情，灵姑姑那时还未见到太后，但太后如此信任她，或许曾经向她提起过。偏巧笄礼结束那天晚上，灵姑姑说她许久未见我，要留在嘉德宫夜宿叙话，这便是问询的最好时机。

　　那天晚上灵姑姑很高兴，我们在荷花洲上吃了茶点。

　　“姑娘终于成人了。”她笑着说，“原来小小一个人儿，现在成了大姑娘。我也变老啦！”

　　“姑姑正青春着，不曾老去半分。”我说，这是心理实在的想法，灵姑姑的心不会老。

　　“岂有不老的人？这倒没什么，我不很在意。姑娘，你笄礼行过了，该要打发嫁……”

　　她原本笑着说话，但说到“嫁”字，脸色倏忽一变，随即又马上恢复笑容，却再不接着那话了。

　　“姑娘这些时日里过得可好？有什么趣事没有？”她转换话题道。

　　我摇摇头：“前些日子母亲生病，皇外祖母带着我回家看她。”

　　“大长公主的身子一向是不强壮，原来卢贵妃也体弱。现下好多了吧？今日看着脸色倒还好。”

　　“现在好了……”

　　“那就好。不然太后又多了件忧心的事。”

　　“我在公主府里碰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看到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瑶光。”

　　灵姑姑本来马上就要接话的声音在张开嘴的瞬间戛然而止。

　　我看到她惊愕的神情，完全不亚于母亲，甚至比母亲的更严重。我从未在灵姑姑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除了惊愕，还有慌乱不安。

　　“瑶光是谁？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吗？”我接着问，不想给她思考的时间。

　　灵姑姑和母亲一样，都勉强地挤出笑容，但她没有像母亲那样，以“没有听过”就打发了我。

　　“你从哪里看到这个名字？”她问，脸上的慌乱和不安很快就拂去了。

　　“在一卷《心经》上，太后写了跋语，七月十五抄完佛经正逢瑶光的生日。姑姑，瑶光是谁？太后很喜欢她对不对？”

　　灵姑姑又是勉强笑笑。

　　“瑶光”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符咒，一个拒绝回答问题的符咒，连灵姑姑这样充满自主意识的人也不得不受到它的操控。

　　“我倒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她终于说出和母亲一样的答案。

　　然而这次我却不准备轻易放手，因为与母亲相比，灵姑姑更容易亲近些，而且她是目前唯一可能打开这扇问题之门的钥匙。

　　“您知道这个名字。”我说，“可是您不想说。”

　　灵姑姑不说话，脸上勉强的笑容褪去，又复她平日不说话时淡然的样子。

　　她从来是坦荡的，所以不想对我说假话，然而也不想说真话。

　　“我心里时时总想着这个事情，你们越不说，我便越不能忘记……”

　　“你们？姑娘，你还问了谁？”她一时紧张起来。

　　“我……”我准备如实回答这个问题时，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于是答道，“问了皇外祖母……”

　　“你问了太后？！”灵姑姑的声音越发惊诧起来。那天的姑姑比往日里任何时候都不聪明，也许“瑶光”真的是一道让人慌乱的符咒，总之，灵姑姑没有去想我话里是否存在陷阱的事，她完全当真了。

　　“嗯，我问了皇外祖母。外祖母好像也不愿意提起……”

　　“姑娘，你怎么能去问太后？！”她有些激动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扣住我的肩膀，我惊诧地看着。太后和灵姑姑，两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都被这个名字震颤了。

　　到底为什么？

　　“你不该去问太后。”姑姑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将手从我肩上松开，缓了口气说。

　　“姑姑，瑶光到底是谁？”

　　姑姑不说话，默然看着洲边亮着红光的灯笼。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脸转向我。那张原本春风如面的脸上，充满了黯淡哀伤的颜色。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呢？”她低沉地说。

　　“我不知道。也许是太后喜欢她，所以想知道是谁。”

　　姑姑叹了口气。

　　“瑶光，是太后的女儿，皇上的亲姐姐。”

　　我没说话。因为还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事存在。

　　太后居然有一个亲生的女儿？皇上的亲姐姐？那她就是公主，甚至是比我母亲身份更加尊贵的公主。一个生活在皇宫里的公主，怎么会变成了不能提及的名字？

　　换成我惊诧地看着灵姑姑。

　　姑姑无奈的脸上闪现出惨然的样子。

　　“好姑娘，以后都不要问这件事了好不好？”她几乎是央求着说。

　　但是我没有答应这请求。

　　“她去哪了？是和亲去了么？”我猜测着问，完全不顾及姑姑不想再提的表情，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真相。

　　“我不能再说了。”她起身准备离开荷花洲。

　　我也跟着站起来。

　　“姑姑，你走了我再也没人问了。但我还会想着这事。”

　　姑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姑姑，我没有问外祖母，只问过母亲，她什么也没说。”

　　姑姑脸上再次掠过一丝惊讶，这次是因为上了我的当。但是惊讶之余又有些欣喜，因为没有真的去问太后。

　　“瑶光公主……她死了。”

　　姑姑眼眶里闪着泪光，声音也很哀伤。

　　“她极聪敏可爱，但是已经不在了。姑娘……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个名字……天色晚了，你早些睡吧。”

　　姑姑说着走上了荷花洲的木桥。

　　我呆呆地站在桥头，等她走到桥中间时才想起一个问题。

　　“姑姑，那我该称呼她姨母，对吗？”

　　姑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后竟然有过一个女儿，这个长公主又竟然已经薨逝而成了一种禁忌。倘若是不幸夭折，应该也至于成为宫闱禁忌，至少不会连灵姑姑也提都不能提。

　　这是第一件奇怪的事。

　　第二件奇怪的事是皇后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