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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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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好久,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凛冽的吹,街上也冷清了许多。我和冥玉坐在火盆旁闲聊,真是又暖和又自在。后来聊乏了便用纸牌算命。
“我的是七点,书上说是劳碌命,‘身难居富贵,亦不历艰险,生计无忧顾,还须多奋勉’——还真是,我现在不就是在劳碌嘛。哎,君卿你呢?”
“让我算算,三加八,看‘十一点’书上是什么?”我把“命数”报给了冥玉。
“来来,容我看看——噢!”她煞有介事的起哄,“是个娘娘命耶!君卿你喜得贵婿好福气!”
“什么呀,别闹了,书上怎么说的?”
“真的是个娘娘命呢,说的是‘唾手君王宠,风波未有时。不惜珠泪洒,只怕此心痴’。虽然我不是很懂,好歹有个‘君王宠’是明白的,你能说这不是娘娘命吗?”
“是是,呵呵,也就是图个高兴呗,我知道我命好就成啦!冥玉,咱们翻绳吧!”我提议道。
以后的半天儿,我们都用红绒线玩儿翻绳。冥玉是翻绳高手,我一输她就特别开心的笑,笑得甜甜的。
“啊,哈哈哈,我又赢啦!”冥玉已经是第n次赢了。
“唉,没办法,技不如你。”我看着手中瞎迷做一团的绒线,没趣的说。
“再来一次吧,让你先来。”
“不玩儿了,老输……”我一撅嘴。
“君卿姑娘,您的包裹——”一个邮差在外面大声喊。
“呀,君卿,一定是你家给你烧东西来了!”冥玉拿着绒线对我说。
“哎?又不是清明,干吗给我烧东西呢?”
“别瞎猜了,出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冥玉一推我。
我出了房门,见邮差抱了一个硕大的包裹,我赶忙伸手接了过来。签了个字,邮差便走了。
我把包裹放到桌上,一看上面的字,果然是爸爸妈妈给我烧的——阴间比阳间朝代更迭的慢,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现在到底算是哪朝哪代,但肯定不是现代。很多现代的物品即便烧了也是到不了阴间的,而所有现代的衣服到了阴间全然成了古装,幸好我穿古装并不算难看——我一边翻着这些“新”衣服一边才想到“十月一,送寒衣”的风俗。唉,不知道他们在阳间过的怎么样,老年丧女,一定是无限的悲伤吧,想到这儿,我的眼圈红了。
“君卿,别难过了,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好衣裳呀?”冥玉忙岔开了我的念头。
“是——”我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件递给她瞧。
“哇!真漂亮!”冥玉看着叫着,我在一边陪笑着。
“要是喜欢,你就挑两件儿走吧,我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送你什么东西,这回算有了。”
“真的?那,那我先谢了,呵呵,君卿你真好。”冥玉满脸的灿烂,“我们过年也就有新衣裳穿了!”
“是呀!你看——”我拣起一件在身前比划,“我像不像纳兰家的大少奶奶?”
“呸!”冥玉笑着啐道,“不害臊。”
阴间过年,比阳间还热闹,满街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卖年画的、卖绢花的、卖各色小吃的、卖各色玩意儿的……全吆喝着,逛街的、办货的、耍把式卖艺的,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我和冥玉穿着新衣裳,手拉手的逛庙会。我举着糖葫芦,她高扬小风车,满街摩肩接踵,边走边吃边玩儿,真是好开心!
“冥玉呀,大白不是说来吗?怎么不见?”
“唉,忙,他是押送大员,要伺候着城隍老爷,不得空。”冥玉从我手里接过糖葫芦,吃了一个红果。
“哦,这样啊,对了,从我来这儿,还是问生前罪时见过的城隍老爷呢,后来再没见过。我都忘了他什么样儿了。”
“你一个小文书,就办点儿档案差事,当然没机会见啦。”
“是呀,不过这也好。要像大白那样,连过年也不得安生,就算是见了城隍老爷,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又接过糖葫芦,也吃了一个红果。
“是呀,其实我也不知道城隍老爷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夜叉在衙门里地位比你还低呢,又成天在牢里看囚犯,更见不着了。”
“哈哈,合着咱们当这么长时间差,连大老爷是谁都不知道。”我冲她做个鬼脸,这是跟白无常学的,学的很像。
我们都笑了。
“看!”我一指前面,“绢花!”——前面一个摊子,一个老妈妈正在那里吆喝着,五颜六色的绢花插满了各色的篮子筐子,漂亮极了。
我俩跑过去,争着挑开了。冥玉喜欢月季,挑了黄的和红的月季花,艳丽的花朵配上她淡绿色的衣裳,显得她别提多水灵了。我却被一束角落里的白海棠花吸引住了,竟目不转睛的看。
“喂,你看什么呢?”冥玉回过脸来问我。
“你知道吗?我本来特别喜欢牡丹,因为我喜欢它的雍容华贵,但是后来,我宁愿喜欢海棠,它们有多大的不同啊——我喜欢海棠不为别的,只因为容若手植的夜合花旁边有一株海棠,我把夜合当容若,所以我甘愿做海棠,能永远陪着他。”
“大过年的,你怎么又哭了。”冥玉撅着嘴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下来了,赶紧掏出帕子来擦。
“你的容若已经转世了,别多想了。”
冥玉为我买下了那束白海棠绢花,拉着我就往前走,忽然听见后面一个声音叫道:“两位姑娘,请留步。”
我们回头,只见一位打扮不俗的男子带个小随从,喊住的我们。
“有,有事吗?”冥玉犹豫的问。
男子和善的一笑,一抬手:“这是你们掉的吧?”
他手里的,是我刚才擦泪的帕子。
“是,是我们的,不好意思。”冥玉赶紧接过帕子递给我,我见跟我有关,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冲他笑了一下。
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多谢。”我连忙拉着冥玉走了。
我们继续逛街,冥玉边走边评论着刚才那个男的,说他穿着好,气质好什么的,要命的是这丫头觉得如此艳遇实在妙不可言,嘴里唧唧呱呱的说个没完。我只觉得这个邂逅简直傻死了——特别像最俗不可耐的古装爱情片开场:一个公子路遇一个姑娘,偶然因为拾到块帕子就结了缘,然后发展、高潮,圈点叉星号……
“哈哈哈哈。”我不禁觉得很好笑,弄的冥玉摸不着头脑。
“笑什么?”
“没什么。成了,我们到家了,进去吧。”我一指衙门档案部的后院门,拉着冥玉走过去了。
“哈!”
“啊~!”我俩吓了一大跳,惊叫不迭。
原来是白无常,他躲在门后,成心吓唬我们。
“啊!白叔——”冥玉扑过去就打,“你真坏,被你吓死啦!”
白无常边躲边告饶,说:“我刚要出门去找你们,就看见你们从远处回来了,嘿嘿,不吓白不吓。”
“大白,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们?城隍老爷放你出来啦?”
“还说呢,我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位大老爷。他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要在府邸办个新春团圆会,叫衙门里没有家小的都去,得,我就奉命来招呼大家了,你们也去玩玩儿吧。”
“团圆会?”我疑惑的看着他。
“对,挺不错的,预备了不少东西呢,光鞭炮和烟花预备好几筐,好酒好菜办了好几桌。”
“啊,真的!”我和冥玉攥着对方的手,一下就来了精神。
“去不?”他蹦了蹦。
“去去去!”我们高兴的一起跳了起来,连忙进屋收拾。
我换了件衣服,因为也算是出门做客,所以换上了质地最好样子最端庄的一件——冥玉笑我说不过一个吃喝玩乐的活动,打扮的跟要进宫似的,说得我特不好意思,连“呸”了她好几次。冥玉也换了我送她的粉衣粉裙,真像一朵出水芙蓉,娇艳极了。
“幸好你家寄来了衣裳,要不然这次赴宴咱们还穿那种粗布的,多寒酸呀。”
“是呀,你看,现在咱们有多漂亮!”我笑着拉着她的手。
“哈哈哈哈,没错,纳兰家的大少奶奶!我们走吧!”
白无常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你们姑娘家的就是慢,有什么好打扮的。”白无常一吐舌头。
“拜托,刚才吓过我们就算了,现在别再吓我们了。”我一挡眼睛。
“哦,忘了忘了。”他笑嘻嘻的收了几尺长的舌头,“走吧!”
于是,我们随白无常去了城隍爷的府邸,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好气派的一座大宅子!虽然只是走后门,但是那高大的院墙和通亮的灯笼已经说明它的不同一般。我们跟白无常随一个使唤丫头进了几道门,到了府中的花园,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个衙役和母夜叉,有几个还与冥玉关系不错,所以我们马上就没有了陌生感,还与他们一起放起了炮仗和烟花。
满天五彩的烟花把天空映得绚烂无比,所有在场的个个仰着头,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说笑不停。
我刚放完一个“窜天猴”,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过了来,说:“各位姑娘嫂子,弟兄们,老爷有请。”
听了这话,大家都随他进了花园前侧的一个大花厅,只见酒宴摆好,高悬的千瓣莲花灯把一切都照的通亮,比起我住的那个小屋子一到晚上就靠一盏昏昏暗暗的小油灯支撑,真是天壤之别。
落座之后,我正和冥玉说笑,只听得一声:“老爷到——”
我们便赶紧起身恭迎。
当城隍爷在奴仆的簇拥下走进花厅时,冥玉用力拉拉我的手,小声惊叹道:“君卿!是庙会上那个男的呀,他原来是城隍老爷!”
我没出声——我早忘了庙会上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了。除了记性差,还有就是因为我近视,又不肯戴眼镜,所以识别能力极低,现在离的远,我除了知道走进来的是个男的,穿着很气派外,至于他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楚。
城隍爷示意大家坐下。他在上面说话,冥玉在下面嘟囔,我听的乱七八糟的,就听见冥玉说:“君卿,咱们跟老爷真有缘呀,你说是不是?”
我冲她挤挤眼睛。
“哎,他看咱们这边儿呢。”
“丫头,安静点儿吧。”我无奈的摇头。
“老爷白天还捡了你的帕子,现在又邀你赴宴,你说这有多……”
冥玉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八婆了?我红了脸,用一个指头指指上头,她才耸了耸肩,住了嘴。
“来,吃呀!”当白无常往我碗中夹了一筷子香酥桂花卷时,我才发现大家已经都免除了拘束,开始说笑吃喝起来,还有划拳的、行令的。于是我和冥玉也就动了手,拣自己爱吃的,边吃边与同桌互道新春的吉祥话。
“哎,划拳怎么样?”冥玉提议。
“好,好呀!”满桌附和,然后就两两的“五魁首、七个巧……”的拼上了,我不会划拳,而冥玉却是上了瘾一般,划的不亦乐乎。白无常更是挨了好几回罚,越罚越划得开心。我坐着,看着,百无聊赖。
正在呆坐,忽然满桌都端着酒杯站起来了,只听白无常说:“啊,老爷,您这是……”原来城隍爷来我们桌,给大家敬酒。我也赶忙起来举杯应景,听他说些各位辛苦的犒劳话,而后与大家共饮此杯。
城隍爷刚一走,冥玉就笑嘻嘻的拍我:“刚才老爷一到咱们这儿,眼睛就一直盯着你呢,他一定认出白天那个就是你了!”
God!我怕她又扯个没完,赶紧叫她教我划拳,才把这种丢脸的话题岔开,可是心里还觉得有些别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散了席大家又重返花园放鞭炮。冥玉微微醉了,红着脸跟她的一班同僚嬉笑,而白无常又被黑无常拖走接新鬼去了。我落了单,于是便离开烟火和大家,走到花园临水的亭子里坐下赏景。
这个花园很大,四周挂着长条灯笼,水面一层似镜的冰,闪闪发光。假山上尚留着残雪,枯枝衰草,无限凄清。红红绿绿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爆竹和笑声回荡在远处,一瞬间,更觉得自己孤单了。
“怎么不和他们去玩儿?”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见城隍爷带着个随从立在亭外。
“累了,想歇歇。”我笑了一下——我才懒的跟他解释冥玉和白无常怎么怎么样,所以我才这样呢。
“夜里冷,这儿又风大,当心着凉。还是去厅里歇着吧。”昏暗中他的声音,温柔极了。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我轻声答应,站起身来,向亭外走。哎,先是恶俗的邂逅,再是低俗的重逢,现在又来偏僻处进行庸俗的对话……老天爷,这叫什么!难不成接下来——
“啊!”我忘了亭子有两级台阶,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小心!”城隍爷一步上前,接住了我。我不偏不倚,整跌在他怀里——
他妈的!
我心中大骂一句。
站稳之后,我一把推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吧?摔着没有?”温柔依旧。
“没事的,多谢老爷。”我保持良好的淑女风范。心里咬牙切齿,咯咯直响。
行个礼,我转身跑了。
呸!什么玩意儿!开玩笑!我疾步到园中找冥玉,拉她回家,再这么下去,指不定还出什么事呢!不能呆了,如此构思粗劣的古装爱情片还是换个女主角吧,本姑娘不伺候了!我拉着冥玉,头也不回就走。冥玉草草交代一旁告辞了一下,就被我一径拉回了家。
“出什么事了?”她边走边问。
“没什么,别问了。不早了,咱回家。”我什么都不想说。
到档案部院门前,有个母夜叉把冥玉叫走了,说是来的新鬼暂押,要她去临时值班。所以也没再说什么,冥玉就走了,以后的几天也都没工夫来。
我进了屋门,打水沐浴,把一天乱糟糟的经历都抛到了脑后,然后就歪在床上把枕头底下的翠翘捧在手里把玩。
在庙会买的白海棠绢花插在远处高几上的粗陶瓶子里,显的那么干净,柔媚。我望着它,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园子——我活着的时候,最爱去那个园子,因为那里是容若的家。我喜欢在落花如梦的时节荡秋千,秋千荡得并不高。落英缤纷,飘到身上,像雪片一样,那是海棠花的花瓣,精灵一样的花瓣。
我有些眩目了,油灯没有阳光的明艳,但是我仍感到那种久违的眩目。那时侯,我在那边,容若在这边;现在,我在这边,容若在那边。
但是我们毕竟见了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一面,但是我见到了他,我,知足!
容若,你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好不好?无论你投胎到了哪家,无论你是否忘了一切,我都不在乎。因为你曾经存在过,而我因为你的存在而把自己的心给了你,这就够了,就够了。你永远是我爱的纳兰容若,永远是……
不知不觉,泪又掉下来了,滴在翠翘上,闪着晶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