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豌**儿

3、三

　　“跑啊，得儿驾，驾……”谁这么讨厌，吵人家大中午不能睡觉！我拧着眉毛斜眼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骑着根竹棍绕着我们和假山转圈儿的跑，弄得乌烟瘴气。
　　“小祖宗，你快回来！”一个丫头追在后面，一头的汗，跑到合欢树下，撑着腰喘粗气，嘴里叨唠，“真是七岁八岁讨人嫌，要人命啊！”
　　“你追呀，追不上吧！”孩子在假山后面叫唤，“以后我长大了跟我阿玛一样，骑真的大马，拿老沉的弓！我要上东北打老毛子去！……驾！驾！……”
　　“你，你，你哪儿是要打老毛子，你是要累死我。”丫头叫着，又追了过去。
　　我抬着脑袋望了望，那小孩儿虽人小，跑的却快，丫头转几圈都追不上。
　　“嘿嘿……”合欢在窃笑。
　　“你笑什么？”我低头问。
　　“虎父无犬子呗——那是纳兰公子的儿子，叫海亮。这么小就知道保家卫国了。”
　　“纳兰的儿子呀！”我感叹。抬头接着瞧。
　　海亮还跑，一边跑一边朝后边儿望，根本没注意前边儿来了人——他爹。
　　“小心！”在我叫出声的同时，纳兰也抱住了小海亮。
　　“啊～！阿玛！”海亮铃铛一样欢快的叫着父亲，“哈哈……”小小的身子被父亲抛得高高的，笑声阵阵。丫头终于追了过来，气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爷俩也没在意她，仍旧一起笑着。
　　等海亮重新回到地上，便又跑开了，丫头请过安后留在原地回话：“老夫人去城隍庙上香了，说爷不必过去请安；颜姐姐身上不好，刚请了大夫，从小门儿进来给瞧了，要抓药去；皇上赏爷的诗老爷叫人表了，爷选个地方挂吧……”
　　纳兰不等她说完，就摆摆手，她便下去了。
　　我光注意那丫头说话了，没想海亮又跑到西边儿回廊的梨树下玩儿——用竹棍打梨树枝子，想把上面的鸟窝胡噜下来。梨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
　　“海亮，住手！”纳兰喝道。
　　海亮一惊，小嘴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阿、阿玛……”
　　“把棍子给我！”他疾步走过去，一把从海亮手里夺下竹棍，“啪”的扔了老远，厉声说，“你知道的，这不许！”
　　“哇……”海亮大哭。
　　纳兰容若怎么能这么对孩子！我忿忿的看看合欢，合欢摇摇头说：“跟你解释不清楚，你自己一会儿找答案吧。”
　　我再抬头看那父子，纳兰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把海亮抱在膝上，给他擦眼泪，温和的说：“好孩子，别哭了，听阿玛跟你说。阿玛不是狠心，这梨树不仅仅是梨树……”
　　“不、不、不是梨树是什么树？”海亮揉着眼，边哼唧边问。
　　“啊，这梨树跟你额娘有关。你额娘活着的时候呀，就常坐在阿玛坐的这个凳子上，和阿玛一块儿看书、一起说话儿，你额娘说这梨树好，又遮太阳又挡雨的，春天梨花一开，味儿虽然不浓却香甜，雪白雪白的招人爱……”
　　“怎么梨花招人爱？我们海棠不也又香又白的，就不好吗？”我听他那么说不禁低头问合欢。
　　“别打岔，听着。”合欢制止我。
　　纳兰捏着海亮脏脏的小手，呆呆的说：“所以你额娘就特别喜欢梨花，还说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那一定是变成梨树给咱爷俩遮风挡雨，变成梨花看着咱爷俩一起笑，一起玩儿……”他的腮边划落了一滴晶莹的泪。
　　“阿玛，我明白了，梨树是额娘，梨花是额娘。海亮打梨树就是打额娘……阿玛不哭。阿玛，海亮以后再不敢打额娘了……”说着，孩子又开始抽泣了。
　　“还替你们海棠打抱不平吗？”合欢问我。
　　我没出声，只看着他们机械的摇头。说什么呢？
　　海亮以后再淘气也不打梨树了，不光不打梨树，园子里的所有的花草树木都不去损伤。我们海棠和邻居合欢也得了益。小小的他仿佛很相信人的灵魂会转化到植物身上，有时候在他稚嫩的目光的注视下，我都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什么什么格格变的了。
　　“如果你这个小海棠花能是格格变的，那么这一树的海棠花得多少格格呀，我的老天，古今中外的格格加一块儿也不够这一棵树啊。”合欢笑话我说。
　　“你相信我们是人变的吗？”我问它。
　　“信，但是那有什么用呢。”它的回答很模糊。
　　“当然有用，我们可以继续做人时的幸福呀。”
　　“那你说说你做人时怎么幸福了？”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也许我那个说法不对吧。但是如果能让人寄托他们的感情、获得他们的爱和敬不也是一种幸福吗？花草树木的幸福——反正我觉得那是幸福。”
　　“这话还有些道理，算你过关。”合欢笑了。
　　我时常能看到纳兰在梨花下的石桌石凳上辅导海亮读书，纳兰容若时常露出满意的微笑，而海亮拿着书本听父亲讲解时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喂，小花儿，想什么呢？”合欢问我。
　　“我在想，他们父子真亲。”
　　“是呀，海亮是卢夫人留下的孩子，纳兰公子对他当然比一般的父亲对儿子还要好了。”
　　“卢夫人？”
　　“是呀，海亮的额娘。是个好女人，很贤惠很大方，纳兰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这其实挺不容易的。可惜，很早就死了，那时海亮刚出生。”
　　“现在海亮都记事了。”
　　“当娘的也看不见了。”
　　“谁说的？”我认真的看着合欢，一字一顿的说，“她—现—在—是—梨—花—！”然后抬头再看看父子二人在梨树下亲密的身影，“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多美啊，卢夫人的笑脸那么灿烂，她一定是这世间上最幸福的梨花啊！”
　　“小花儿——”
　　“什么？”
　　“羡慕梨花吗？”
　　“嗯！”我使劲点点头。
　　“那牡丹呢？还想做吗？”
　　“想！”我眨眨眼，“但是它现在要排在梨花后面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