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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佛前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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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茶用香冲撞之事,金棠并未向伏重告状,她在药王府待了十几年,也略微懂一些药理。伏茶在荷包之内种的香,虽然味淡性烈,让她呕吐不止,但她给自己诊了脉,胎儿还算平稳。
金棠在伏重身边待了几年,一直以稳重识大体的一面博他欢心,当然知他最介意内院争吵不休,若此刻眼巴巴地去向伏重告了状,说不定还触了他的忌讳。
再加上莲芷动怒出走羡仙台,伏重心里总归会对妻女有所亏欠,必定也不会给她过多的好处。
金棠想再冒险赌一把,等到事情再闹大一些,身上的苦再显眼一些,再把这些事情都抖落出来。
而且,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伏重的宽悯和疼惜,而是堂堂正正的名分和地位,这不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腹中骨血。若他生下来就是“野种”、“庶子”,总会背着这一世的负累,摆脱不了众人的白眼与非议。
若想为人上人,便要懂得隐忍和筹划,这是身为一个孤儿,金棠自小就懂得的道理。
金棠儿时被弃于一间破庙,自小是跟着游方的师傅长大,自然成了虔诚的佛祖信徒。她的屋子里常年供奉着一只佛龛,初一十五吃斋念佛雷打不动,一有心愿也在佛前祷祝。
等吐干了腹中的苦汁,擦干了嘴角的污秽,素盆净手,金棠便跪倒在蒲团上,一心一意地向佛竭力求拜:“佛祖保佑,保佑我平安将孩儿生下,小女愿意折寿十年。”
冥冥之中,她这条声息微弱但信念十足的祷祝,在千千万万信男信女的声浪里翻滚,像一条清脆的黄鹂之音,闯进了林侗成的耳里。
林侗成重活了六十年,靠的就是这佛偈吟的吸纳之法。每逢初一、十五,他能听得到世间众人在佛前的祷祝,也因这些杂音杂念、民之疾苦而头疼难忍、筋骨抽搐。
但若是能为这些声音的主人,达成心愿,林侗成也可以,得到他们在佛前折损的寿命。
当然,若两者一旦达成契约,他能听到信徒所有秘密、声音,也必然要分担他们身上的苦顿、病痛。比如被人辱打、被人践踏,当然还有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苦痛。
这么多年以来,他听得到在佛前为父母求寿的孝心,听得到为复仇而啜泣的恨意,听得到为挽回心上人的哀求。每一次从千万条声浪里,被他听到的声音,皆与他有莫大的因缘。
但究竟是何机缘,佛曰,不可说。
他既无力追究为何传到了他耳里,也当然只能听之任之。
以一己之力去换取不生不死的寿命而已。
窗子里吹来一阵凉风,吹翻了佛龛前的一对烛火,金棠关上窗子,小心翼翼重新将香烛续上。
但,这道风再一次吹开窗子,吹熄了她刚刚燃好的烛火。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金棠终于知这是佛的旨意。
夜半时分,金棠去见了城外西郊的一间破庙,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八岁葬了病死的师傅之后,卖身为婢进了药王府。虽离开这里已十年,却总会在无助、无靠、无依之时,回来跪倒,念上一段经,以求心安、以求庇护。
庙堂里蛛网遍布,但一座拈花大佛依然高矗中殿,虽年久失修,金身被损,但立于佛前,依然能感受森森威严,以及人之渺小。
金棠备了香烛、鲜果以及四道牲畜之宴。这是她逢年过节才会准备的祭祀礼,但今日午后的邪风来得诡异,让她便把菜色准备得更加丰盛一些。
金棠跪下三叩首,“皇天后土,佛祖在上,请为小女明示,如何才能让我安然诞下这个孩儿?如何才能让我母子不再受人欺侮?堂堂正正成为人上人?”
佛前无所应,她方才燃起的两根香烛顿然熄灭。
金棠此时心中已方寸大乱,她闭目合十,喃喃自语,道:“佛祖在上,小女愿意折寿十年,以换孩儿安康。若能助他成为下一任的药王,小女甚至愿意再折寿二十年。”
“哦,是吗?你今年十八,阳寿只到四十八,其余的三十年,皆被我取走,你可愿意?”
从佛相之后,凭空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空荡荡的破庙霎时间变得阴森可怖。
“你是谁?你是人是鬼?”金棠原以为此地只有她自己一人,却没想到被凭空的一声响骇了一跳,她往后退去,却被一只枯枝绊倒,差点摔倒在地。
方才熄灭的烛火突然重新亮起,照得殿内如明昼。阴冷的声音如影随形,响彻大殿:“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佛祖座前的罗汉弟子。你既是求佛拜神,那今日你的愿望,被我接纳。从此之后,你便要忠于佛祖,每逢初一十五,赶来此处,敬奉佛祖。”
金棠已被方才的一幕吓坏,心神恍惚,她慌忙的点头,爬跪在佛前:“小女定当按”
烛火全熄,声音全消。金棠忍不住浑身颤抖,胃脾之处又涌上一股酸楚之气,经此一出,她更加敢在佛前造次,强忍着一路跑出庙门之外,蹲在了墙角便“哇哇”呕起。
用过药膳之后,再次被伏重施针的林侗成,斜歪在问诊堂的竹藤椅上,昏睡过去。
此刻,口里莫名涌来酸楚之气,他竭力捂着嘴,却抵不住秽气直冲而出,终究是将肚腹里咽下去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染了满襟。
看来,这契约已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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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莲芷出走一事,伏香是回到后院才听说,红豆总是后知后觉,但总归把信儿递给了伏香。
伏香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就去了眠云阁。
伏姜也没了翻看医书的心情,她满面愁容坐在踏床上,听凭几个丫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说着今日府中的变故。她伏姜全然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母亲登车之时的悲痛与决绝。
这与她上一世,听闻林侗成迎娶新人之时的情景何其相似:同样是被枕边人,一朝背叛,连一丝征兆都无。母亲之所以亲去羡仙台,恐怕也是存了与她一样的赴死之心吧。
伏姜想到这里,心里一激灵,母亲难道不是去泄愤,而是为了……赴死?!
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去,但一道急促的足音响起,门外闪进了伏香的身影。
伏香是有备而来,她心里的疑团已塞满了心肺,堵住了空荡荡的肚子,她一天没有用饭,甚至觉察不到一丝饥饿。自从上次伏姜提前预知了“宫女案”伏香便信了她“重活一世”说法。
她想知道父亲母亲在上一世究竟如何了,难道也如现在一般,生了嫌隙。只是那一世,她们耳盲心塞,完全没有在意到母亲的落落寡欢。
伏香支走了三个丫头,直接劈头盖脸地问她:“你可知上一世,父亲母亲如何了?”
伏姜心里纷乱无章,但这件事情她很笃定,“上一世父亲对母亲敬爱有加,压根就没出过金棠这档子事!”
“那父亲…到最后,还有没有其他子嗣?”
“没有!”伏姜一口咬定,但,话音出口,她自己也失了底气。都说人心隔肚皮,同床共枕尚且会一夕反目、暗中插刀。对于她上一世,敬畏的父亲,她又如何能下得了保证?
伏香觉察到了她面上又起的犹豫。事已至此,上一世追求起来又有何益呢?
她颓然落座,喟叹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陈府公子的眼疾,你诊治得如何了?”伏香沉默良久,突然问起这件事。
“怎么又问起这个?”
伏香淡淡回了一句:“太后今日召我,问过此事。”
伏姜心知,伏香面上越是说的风淡云轻,底下她与太后的过招,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战战兢兢。
伏姜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心里酝酿已久的说辞:“我试了一个方子,却仍不见起色。大姐,兴许我治不了他了。”
伏香很生奇怪,她了解伏姜的为人和医术,假若她下定决心,这世间还没有她治不了的病症……多半只是不想医治而已。
这又是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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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鸡鸣刚响了几声,赵奕欢已骨碌骨碌从宽大的乌木床上爬了起来,不等财喜送来洗漱皂具,他一个人已利落地将今日的衣裳穿戴好了。
财喜端着铜盆刚掀水晶帘,暮光一瞥,发现了不同寻常之事,忍不住吆喝:“我的爷啊,干嘛要穿成这样?”
“这哪里不好了?本王无论穿什么,都是这么的英俊潇洒!”赵弈欢从秦王府的马夫那里要了一套青布衣衫,再戴上斗笠,嘿,放在人堆里,那就是一个英俊伟岸的马夫少年。
“可…这要是被人认出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能,为什么不能给伏香当马夫。”他从案几上捡起鞭子,威风凛凛地甩了几招,道:“嘿,你还别说,我干哪行精哪行。干脆,你悄悄给张炳送个信,让他在绮罗山终老吧。”
张炳,遥遥地在绮罗山打了一个大喷嚏。
因着昨日,伏香不肯坐他的马车,这次赵弈欢,特意垂下斗笠的黑纱,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怎么样,这下,亲娘都认不出来了吧!”
陈太后,遥遥地在康寿宫打了一个大喷嚏。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佛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