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照影归》花时令

11、仙境论

　　因着闹了脸，内室里一时无话。忽听到门口有人道：
　　“今儿竟是这样齐全，都聚在了大姑娘的房里。怪道院子里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却是蕙带掀了帘子，同谢琅华走了进来。
　　“二姑娘来了。”兰霜笑着起身相迎，其他人也俱停了手中活计。
　　“你可是今日怎么来了？”谢素荣奇道。
　　“从宫学里回来，便想来看看阿姐。”谢素荣便知这是瞒着新安公主过来的。
　　“你就坐花案那儿吧，挨着我怕是沾了病气。”
　　谢琅华却是不理睬这些，径直坐在了谢素荣的床边。
　　“你这丫头，怎地如此不听劝。”谢素荣无法，只得让兰霜吩咐厨房煮一碗红糖生姜水，呆会儿让谢琅华喝下。
　　“蕙带妹妹，也下去休息片刻。让明雨、梨夏陪着你吃茶，说笑玩闹。这儿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去吧。”兰霜出声劝道。明雨拉着不甚放心的蕙带去了下房，梨夏和夫云也一并退了出去。
　　“阿姐的丫头，都是伶俐的。”谢琅华望着明雨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谢氏姐妹在內间说些体己话。兰霜在外间伺候，若有什么吩咐，也好及时照应。
　　“阿姐，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说着，便解开了包袱，取出一方砚台并四丸香墨。“上赐的珠花首饰，想来就不是阿姐喜欢的，也无甚新奇。倒是这个瓦当砚不多见，必定合阿姐的心意。”
　　素荣接了瓦当砚，细细观摩着，砚身上用篆文镌着“长生无极”的字样，便知她敏慧心思。“听说曹魏筑造铜雀台的时候，制陶的工匠澄取细泥，取葛布过滤，再掺上碎胡桃油烧制成古瓦。这样的瓦做成砚台，能够贮水数日，毫不渗漏。这方灰陶瓦当，字迹刚曲遒劲，古拙纵逸，的确是好东西，仙蕊该自己留着的。”
　　“阿姐，可就安心收下了。仙蕊还有一方鹿纹瓦当砚。”边说着，又取了墨递与素荣看，“这是松烟墨，听母亲说，是将松烟、丁香、麝香、干漆和鹿胶调和，再用烟火烘干制成的。我与阿姐带了两锭。这颜色略深些的，化开来写在纸上是紫色的，是添了紫草末的缘故；这一块儿添了陈皮末，因而写出来是绿色的，都是极俊俏的颜色。”素荣瞧着这两丸香墨，谢琅华又递过来两枚。
　　“这又是什么？”素荣淡笑着问道。
　　“这是朱砂墨，我拿来给阿姐圈点诗书作批注的。要说最神奇的是这白墨，我昨日里试了一回，竟是银色的。也没人知道它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样奇特，我可不能再收下了。若是厚着脸皮收了，当真没有可以回礼的东西。”
　　“我这便是给阿姐的回礼。阿姐前日里送的香泽，当真是好用。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见宫里娘娘们用的都不及阿姐亲手调配的。”
　　“你若是喜欢，我就再多配些让人送过去。”
　　“阿姐送与我的茑萝盆景，我带入宫学里，置在案头，大家都很喜欢。鸑姐姐和鹓姐姐还说，名为七宝楼台，搭得是宝塔样式，这七宝是从哪里来？这可把我问住了。”
　　“这也不难，你可寻个名色，便说是陨星培土，石精为盆，象牙竹骨，翡翠化藤，无根天水，滋养得碧血魂花，藏的是七窍心肝，命为七宝楼台，邀住神灵仙材。”
　　“甚好。阿姐想得精妙。”谢琅华捧着玉碗，一气喝完了姜糖水。
　　谢素荣让兰霜取来一只雕十二生肖的木匣子，让谢琅华打开。谢琅华看时，是花梨木的，四面按着顺序都浮雕着三样动物，即使是蛇虎猛兽，也是憨态可掬，可爱不已。顶面是一枝桃木，从左上方的顶角花枝虬结覆盖，又延伸到其他四面。腾蛇盘缠在枝干上，嗅着桃花，花瓣迷了月兔的眼睛，鲤鱼隐在花枝正化作云龙；羔羊咬断嫩枝，嘴角残留着桃花，灵猴挂在树上，用蟠桃砸了天马；野雉彩衣起舞，艮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乖巧顺从的伏在地上，瑞猪摇着圆滚的身子去够飘落花间的翎羽；黠鼠拨开茂密的花枝，探出身子，透过鬼面，瞧孺牛与幼虎怒斗，漫天的花雨掩盖了面具上一抹诡异笑容。
　　谢琅华摸了摸这木雕盒子，反复看了半天，才屏住心神，期待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是木雕的淮南八仙。有四个是紫檀木的，三个是鸡翅木的，一个是核桃木的。神态各异，栩栩如生，都只有两寸大小。谢琅华举起雷被，粗直毛发，短襟长剑，横眉冷目，呵呵笑将起来。
　　“这是今春才得的一块花梨木，姑娘绘了纹样，让羡鱼雕的。羡鱼这小子，平时偷懒耍滑，没个正形，倒是有门好手艺。”兰霜一边收着砚墨，一边笑着对仙蕊说道，“姑娘又让燕朔去民间寻了各色八仙的画像，得了几块好木头，又凑不成套，让羡鱼慢慢做着，到这些时日才陆续做完了。”
　　“原来花了这么长久的时间，阿姐费了这样多的心思。怪道是这样鲜活的东西，仙蕊定要仔细珍藏。”谢琅华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捧在怀里。
　　“哪里就那样好了。不过，仙蕊何以如此喜欢八仙？”
　　“萱堂姑姑从前与我和二哥讲，淮南王和八公练成金丹，飞升得道。后来鸡犬之辈，在埋金之地，得此机缘，竟也升天去了。仙蕊倒是想找到那个地方看看。”小孩子喜欢神仙志怪的故事，任何关于长生、妖异的传说，总是能勾起他们强烈的猎奇心。淮南王刘安最后谋反被诛，八骏亦不免牵连。可见，杂记野史总是附会，而事实与真相早已湮灭。
　　“仙蕊想要成仙吗？”
　　“当然想，人人都想成仙。”
　　“仙蕊是为了什么想要成仙呢？”
　　“仙人都住在金雕玉砌的宫殿里，喝的是琼芳玉浆，用的是奇珍异宝，穿的是天女用霞光云霓织就的五彩羽衣，听的是天籁妙音，长生不老，从无忧虑，无拘无束。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神仙住的屋子，神仙过的日子，如何不令人心驰神往。”
　　“这听起来同你眼下过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你眼下也是年光正好，锦衣富贵，没有烦恼。”
　　谢琅华怔愣了心神，似有一瞬迷茫。
　　“仙蕊有没有想过，你方才说的都是好，没有坏。成仙代表着世间千百种好处汇聚起来的寄托。人世里不可能得到与拥有的，都妄想在仙界里得到满足。所有的好堆积起来的仙界，似镜花水月的空幻。这样空幻的仙界，真的存在吗？”
　　“阿姐，可终有一日，我们都会老去。”像宫中那些佝偻的宫婢，布满皱纹的太妃，浑身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最终拖着干瘪残弱的身躯绝望地死去。谢琅华轻轻地说道。
　　“仙蕊，”谢素荣开了口，却犹豫着斟酌着继续说道，“如果花不谢，就结不了果子；如果……”
　　“阿姐，这匣子这样精巧，便叫花梨十二辰吧。”谢琅华并不认同这些顺应天道之论，便拿话岔开了。
　　“这可真是买椟还珠了。”谢素荣笑着摇头，拉过仙蕊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仙蕊辨识出来后，睁得眼睛溜圆，满是疑惑，谢素荣只是合了她的手掌，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一定要记住。
　　谢琅华吃了些海棠酥，喝了洛神花、罗汉果泡的茶水，又兴致极好地讲了京中的时事。灵武王在觐见天子时，触怒圣颜，已收缴兵符，贬为庶人。陈留王与陇西王滞留京中，未返封地。陈留世子依旧放浪形骸，据闻调戏宫妃，为今上所惩戒。七皇子公然追求卢氏好女，屡屡遭拒……兰霜进来的时候，谢素荣靠在床边，搂着谢琅华，一大一小，俱已沉沉地睡去。她忙去唤了蕙带过来，拿薄毯裹了谢琅华，让蕙带抱回去，又让明雨跟着，拿了匣子，一道看护着送回嫏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