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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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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到这个年纪,朋友们陆陆续续地结婚。坐在他们的喜宴上,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曾几何时,大家说笑谈天,聊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为了一些冒着傻气的梦想执着奔跑。然后三三两两牵手,又三三两两分手。最终走到一起的,竟不是你曾经祝福,欣羡为美的那一对。缘分这东西,真的一言难尽。
“你记得吗,以前我们班那个头发超长的女生。”坐在范启洋车上,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老同学的八卦,“她最后嫁给谁你知道吗!?”
我非常感慨。那个女生我大学时偷偷喜欢了好久,她男朋友跟她也算是相当般配了。那时以为他们会一直走到最后的。是我太天真了。
“不知道。”范启洋注视着前方,回答道。
“嗯对,因为你不认识。”说完我自己欢快地笑开了。笑点变低了。
那女生后来嫁给一个传说是富豪的人,结婚的时候还给了我张喜帖。我也就去了。去了坐在那里,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当然也不尽是这种婚姻。我也去过那种爱情长跑了好久,终于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喜形于色。
前一种婚姻固然叫人叹惋。但是后一种婚姻其实更叫人伤怀。感慨的时光要多得多得多。殃及无辜,连自己的过往都顺带地回顾一遍,痛心疾首。
“我们班那个瘦子你还记得吗?英文课有时坐我们后面的那个。”范启洋过会儿又说。
“嗯……”我一副追忆状。
“他啊,都当爸爸了。”范启洋说,“他还经常说我……”
话语打住,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范启洋,突然意识到一丝尴尬。我大概知道那些对话的下文。
小小的车内,突然充满几股敏感的乱流,我打开音响设备,试图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那曲子是我耳不能详的大提琴。总之圆润低沉,舒缓人心。我闭上眼睛假寐,内心忐忑不已,脑海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你。”赵嘉祺难得的吞吞吐吐,“嗯……”
“什么?”我瞪着他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里闪着不坚定的光芒。
“就是……”赵嘉祺低头看鞋子,跟着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他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
“哈?”我说。
“你故意的吗!……”
车子这时拐进地下停车场,我才急忙地张望了一下,发现我们已经抵达展馆。快得有一些令人难以接受。为什么等待了那么多年的重逢,就要在这样短暂的时刻之后上演。并且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重逢的可能而已。
这对于我无异于一种煎熬,但是我却发现自己迫不及待。真是哭笑不得。
下车后的每一步,我都感受到内心强烈的挣扎,但是脚只能跟着范启洋不断往前。高跟鞋和地面摩擦发出的那个声音,一下一下,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响着回音。又或者空旷的是我的大脑亦未可知。有好几次差点开口,说出退缩的言语,却是庆幸自己一直沉默着跟随。
“这个画展的主题叫「等待」。”范启洋一边走一边说着,“听说看过的人都很感动。”
“是哦。”我跟在后面虚弱地应和着,不知道是否接收了这些讯息,我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在进行着一场范启洋绝不会知道的争斗。
“嗯,这个画家叫赵嘉祺。听说他也是这里出去的人,所以选在这里做巡回画展的第一站。”范启洋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那个我已经多少年,只敢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说出口的名字。
“启洋……”我叫住范启洋,似乎想告诉他。在这个时刻,告诉他我和赵嘉祺的往事。但是为时已晚。
只见范启洋一步踏进展馆,赵嘉祺的一切,已经向我扑面而来。我早已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我为何遍体鳞伤……
一进到馆内,我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画展,它还是一场室内装潢和建筑的展览。而做到这一切的,居然是赵嘉祺。那个曾经想考理工院校的赵嘉祺,整天在画室里捣乱说笑的赵嘉祺,那个连我的画风都模仿不来的赵嘉祺。而他,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样子。早已达到我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像夜空中闪亮如钻、又遥不可及的星辰。
“你干嘛哭?”范启洋转身见我,急切地问,转而又开玩笑,“有这么感动吗?”
我下意识地用手抹脸,发现自己已经以泪洗面。不知所措地在包里找面巾纸,倒是范启洋先绅士地掏出了一张。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眼泪,也不想说谎。所以我沉默地迈开步伐,在每一幅画前久久驻足。
展馆里都是女人的画像。面部都是相当写实的,而瞳仁和长发却纠结成一些过于抽象的东西,像痛苦一般。颜色明明用得很少,却有那种过于可怕的张力。如果这只是一场画展,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赵嘉祺画出这样的画来。
他真的已经太,出类拔萃了。
范启洋显然不太内行,只是因为跟在我的旁边,否则他根本无意看一幅画看那么久。
“你对画有研究吗?”过一会儿,他见缝插针地问了我。
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我急忙热情地回答他:“嗯……算不上研究吧,高中的时候,本来想考美院的。”
“是嘛?那我是碰对运气了。”范启洋说,“那你现在的工作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呵呵。”又是那种炉火纯青的干笑,我说,“好想偷一幅回去啊。”
“啊?”范启洋一定不敢置信我说了这样的话。
我耸耸肩:“开玩笑的。”
从一幅画移步到另一幅画的空挡,我趁机在人海里找寻。找寻那个能填补我内心所有空虚的身影。却是只有陌生的人来人往。自己其实非常的心虚。
我转头看见范启洋在翻看画展的宣传册,显然对于展馆里的画已经意兴阑珊了。那本宣传册我已经快要翻烂了。几时翻成那样的,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里面的信息少之又少,说的只是赵嘉祺这些年做过什么展出,得过什么奖项,还有这个画展的流程、路线。而赵嘉祺的生活如何,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想念过这片土地……都没有说。
而我又如何向佳帆问询?明明希望大家都以为我冷漠而绝望,我也希望能骗到我自己。
“你说他到底是想谁呢?”范启洋冷不防一说。
“啊?”
“呵呵。”范启洋笑着展示手中的宣传册,说,“我刚在入口处拿的这宣传册。上面写了这么句话:‘Missing You这句英文说的很对,当我在想念你的时候,也是我失去你的时候。’你说他画了这么多女人,究竟是想念哪一个呢?”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惯性地认为赵嘉祺想念的人是我,因为我每天面对的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的自己。佳帆也说过那么多的事情,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彼此的想念。我以为除了地域、时光和命运,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隔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有一天赵嘉祺也会爱上别人,与现实的温暖妥协,然后渐渐地再看我和他之间的回忆,都是一些年少轻狂的陈年旧事了。可能就是一笑而过,淡然无比。如果那样的话,如果那样的话……
其实那是我多少年前梦寐以求的结局,让我们都从这苦楚的爱恋中解脱出来。可是时光飞逝,当我发现没有任何能以使我解脱的人事物的时候,此刻的我如此害怕,害怕只有我一个人执着于残缺的回忆,而当时的那些人早已离我远去。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相信我会悲惨地哭泣。
这样的想法是否有些自私,是否有些丑陋?但是这样的我,已经太害怕孤单和被遗弃。嘉祺,其实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对寂寞感到麻木,每一次想起你,都让我痛彻心扉。
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来缅怀过去,让我知道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傻子。
“喂。有这么难吗?”范启洋打断我,“想这么久。”
“呵呵。”我如梦初醒,“我又不是画家。我怎么知道。你看哪个漂亮可能就是哪个吧。”
“那我看哪个都没你漂亮。”真不敢相信范启洋会说这种话。
心里却被弄出一阵惊慌。仿佛被人无意击中了要害,急忙要掩饰。
“几年不见,你变得油腔滑调了啊!”我笑说,“这样不好!”
范启洋一脸局促。明明心里还是大学时代那种寡言少语、稳重的性格。
“你很喜欢这些画吗?”范启洋仿佛急忙又进入下一个话题。
却是一个叫我无从回答的问题。无法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无法将这样的心情告诉给别人知道。
范启洋看我不说话,又说:“听说过几天会拍卖这里的一幅画,那个画家也会亲自到场。”
这个小道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开。
“呵呵,我可买不起。”自己竟能这么冷静地找到应对的话语。我差点以为自己会哑然发呆。
“那我买来送你。”范启洋又说。
我转过去看他,他不像在开玩笑,那么认真。
“詹莹。这么多年了,其实你知道的。”范启洋要说的话,我已经来不及阻止,“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