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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给谈判伙伴留一条退路 ...

  •   “当我们的谈判遇到了阻碍,我们不妨暂时性退场,冷静克制的旁观,才是打破压力循环的关键一步。在心理学上,我们称‘旁观的层级’为元层级。”简沐往肖甜意的方向一指。

      她马上领悟,走到了讲台上。

      简沐要做演示。

      他把一支退了弹的枪交给她,然后道,“现在我要请几位同学上来做模拟。谁愿意上来,请举手。”

      这一个可是黑面神,做得对没奖,动不动扣学分,做得差一点点就被他狂吠,还要当着全国这么多同僚的面前出丑,谁愿意!

      大家似乎是看见简沐笑了一下,然后听见他问:“都不愿意吗?”

      大家噤若寒蝉。

      简沐说,“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感觉到后背发紧,心里开始祈祷千万别叫到自己?!”

      大家的腰挺得更直,背脊更紧绷了。

      肖甜意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个家伙又开始他的游戏了。

      简沐嘴角一勾,极微地笑了一下道:“既然没有人自愿上台,那我要提前告诉你们,拒绝我的后果会非常可怕……可能不仅仅是扣学分这么简单了……”

      后果……可怕……非常可怕……

      所有学员的大脑来回滚动的都是这几个词组,脸色一个个变成了猪肝色或青白色。

      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简沐又说,“但是自愿上我讲台的学员,或许会有比别人更多的收获。”

      他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当简沐说完后,底下刷一下,全部举起了手。

      肖甜意看得目瞪口呆,而他笑得一脸狡黠,仿佛是一个顽劣到了极点的孩子。

      肖甜意忍不住了,低声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简沐面向大家,说,“你们也很好奇对不对,我是怎么令到你们都做到的。”
      底下人纷纷点头。

      简沐说,“之前已经上过‘标注’这一课了,但你们还没领悟,‘标注情感’,把你们内心渴望的、恐惧的,担忧的提前标注出来,这一点很重要。尤其是恐惧。我一开始就标注了你们的恐惧,把它说出来,哪还有什么事会比‘非常可怕的后果’更可怕?其实是我打消了你们的恐惧和担忧,你们看,已经没有比拒绝回答我问题更可怕的后果了,那你们的恐惧消失后,自然会争着要求回答我的问题。”

      底下一片哇、哦的声音,大家都顿悟了。也感觉到了心理学的神奇,事实上,他们完全是被简沐操控着的。

      见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开始继续教学。

      简沐走到肖甜意身前,他抬起双手将她的右手扣在他喉咙处,又抬起她左手固定在了他左腰上,作出控制的姿态。现在他是她的人质。

      他太高了,肖甜意几乎整个人被他挡住了,她哼了一声,他马上压低了身体,猫着腰,头顶在她下巴上摩挲。

      肖甜意:“……”

      简沐说,“我留意到最近的中小型城市,他们的银行是每天都来回押运运钞车的。钱并不放在银行里。但每天行进的路线相同,押运员甚至都很老油条了,押运途中还会讲笑开小差。因为近几年国家打黑力度非常大,枪支等管控又极严,而抢银行判得非常重,所以几乎没有出现过了。但凡是总存在万一,值得引起我们警惕。不仅仅是我们的刑警同僚们要开展与银行抢劫犯武装火拼的演练实习,也应该从谈判方开展演练。现在,我是被挟持的运钞车押送员。车在回去的途中被挟持,对方有四名持枪分子。他们将车逼进乐废弃工场,地势特殊,没有狙击点。现在首先展开第一轮的人质谈判。”

      “你们开始说服我,嗯,我们。”简沐说道,“我既是人质,也是挟持者,更是你们的主考官。现在开始!”

      肖甜意嘴角抽了抽,吐槽道:“靠,我还一人分饰四角了!”

      简沐笑道:“我这个引导训练,名叫‘只有六十秒解救人质’。这是一个破冰联系,让我了解学员的水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人质从来没有成功被释放。”

      “求学员们的心理阴影面积……阿门!”肖甜意觉得他说的就是一个烂joke。

      大家依旧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无论是站在台上的十名学员,还是台下的三百名学员,全傻了。

      肖甜意:“……”你们好歹说句话啊!

      简沐说:“温馨提示,你们只有一分钟时间。今天我就大发慈悲,刚才过去的时间就不算了。现在开始计时!”

      肖甜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闭嘴。”

      肖甜意:“你这么拽,怎么不扮演悍匪?!”

      简沐:“每次我都是悍匪,腻了。今天有你在,我当你的人!”

      肖甜意:“人质。不是我的人。”蓦地,她的脸就红了,只当没察觉他的那些撩人的小手段。

      “你……你们想要什么?”一个学员谈判得快要哭了。

      简沐直接一记眼风瞪了过去。

      另一个:“抢运钞车很大罪,你看,毕竟还没有人质伤忙,其实你们可以走出来,还来得及。”
      有点那个“标记恐惧”的意思了。

      肖甜意装出蛮狠吼道:“你们全给我退开!保持一百米距离!”

      “我们的特警都在,你们跑不掉的。不如投降,我想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会平安无事。”有一个学员说道。

      一切渐入佳境,学员们也越来越镇定从容。

      肖甜意忽然举手鸣枪,“都给我推开,不然我就要射杀人质了!”

      简沐制订的规则,从来没有人质在他手上被成功释放过。六十秒快到了,她得贯彻到底。

      她倒也从不怕做丑人。

      之前有分发案件设定的文档。里面的四名罪犯都是犯过抢劫、坐过牢的惯犯。其中两人十分凶残,有一个还是在逃通缉犯不排除会杀人。另外两个惯犯有家人在,不较好攻克,让他们内乱,我方才会有机会。

      另一名学员开始搬出挟持者他们的家人。

      再一名开始重复标注“恐惧”,用相当温和的嗓音说道:“似乎你们并不想出来。你们担心一出来,我们就会开枪射杀?还是你们害怕再度被关进监狱里去呢?其实我理解你们,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前,勇敢地走出来,我保证,大家都会得到保护。”

      肖甜意几乎就要放下枪了!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谈判啊!这位优势的学员不仅使用了“标注情感”,更运用上了简沐提到过多次的谈判技巧“使用深夜电台般的说话声”。起码,她被说服了。

      她握枪的手缓缓放下来,就在这时,简沐忽然握紧她手,扣动了扳机。
      “哒”的一声。

      台上台下死寂。
      鸦雀无声。

      肖甜意:“……”完蛋了,大家又失败了,还是没有人质能从简魔头手下平安地被释放出来。
      简沐:“六十秒超时。GAME OVER!你们输了。”

      依旧一片死寂……

      就在简沐要爆发的时候,墙壁挂着的液晶显示屏里忽然传来低低沉沉的一声笑。
      是十分磁性动听的男性好嗓音。

      肖甜意一抬头,看见了她的姐夫慕骄阳,她一激动举起手就摇:“嗨嗨,姐夫,姐夫,我在这里!”
      简沐:“……”

      ***

      “好的谈判家不会否认或忽略情绪,尽管许多传统谈判家认为策略同理心,标注情感,这种做法是软弱的表现。但情感并不是障碍,它意味着方法。好的谈判家,会运用情感,去调动对方的情绪。”

      液晶屏前,坐着一位身穿白西服戴着淡金温莎结,以及戴着一副香槟金镜框的俊雅男人,看得出他是一位学者,身上是满满的书卷味。

      大家一时之间都怔愣住,没想到眼前这么俊秀温润的学者就是令全球变态连环杀手闻风丧胆的慕教授。

      慕骄阳一笑,温和道:“怎么,你们以为我会有三只眼睛还是两张嘴?”

      打趣完毕,他又说,“其实简队教出来的学生每个都很棒,尤其是最后那位‘使用深夜电台’声音的学员,你也同样打动了我。简队方的挟持者最怕的的确就是‘被枪杀’和‘回到监狱里去’,你和大家都成功将这一恐惧情感标注出来了。当最坏的情况被提前说破,其实心理的负担就已缓去一平,挟持者也会开始变得冷静,但有时候总有意外发生,例如丧心病狂的挟持者失去了理智扣动了扳机。人质死亡。所以,我们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似是又听见了慕骄阳的一声笑,简沐揉了揉眉心,他这表哥——人质谈判学权威专家在调侃他呢!

      简沐向大家做了简单介绍:“慕教授,他是著名罪犯学家,刑侦顾问,心理学家,以及我国著名人质谈判学家。今天,我请了他老人家来向大家一起授课。”

      肖甜意:“……”
      慕骄阳:“……”

      简沐不等表哥说话,又道:“一个好的谈判专家,和他的对手之间的核心关系,就像心理医生和病人一样。心理医生反复试探、了解病人的问题。从而引导病人更深入地剖析自己的病情,并在行为上作出好的转变,所以说掌握‘情感’并不软弱,反而是优秀的谈判专家应该做到的。”

      慕骄阳点头表示赞同:“谈判家想要达到这个程度,必须打开心灵感官。这也是为什么不少心理医生都能成为优秀谈判专家的原因。”

      简沐说道,“我要表扬1203号同学。他运用了策略性同理心来进行谈判。‘似乎你们并不想出来。你们担心一出来,我们就会开枪射杀?还是你们害怕再度被关进监狱里去呢?其实我理解你们,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前,勇敢地走出来,我保证,大家都会得到保护。’03标准出了挟持者当时的心理状态,就是怕被枪杀;尤其是那句‘我理解你们’说得很好,我们谈判家并不是说要同意对方错误的价值观或信仰,也不需要什么同情,我们所要做的是努力站在对方角度来理解形势,03做到了。”

      顿了顿,简沐又说,“策略性同理心,是要我们感受对方背后的声音,并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对他人产生影响。说到‘同理心’,这用在谈判里其实是一种经典的‘软性’沟通技巧,但有其自己的心理学根据。这一点,我想请慕教授来说。”

      简沐对着电脑一轮点击,突然慕骄阳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教室讲台上方。

      肖甜意倒吸一口气,简沐运用了最先进的教学技术,全息投影三D教学。

      慕骄阳笑着走了两步,站到了她和简沐中间,他也运用了深夜电视台主持人的磁性嗓音说道:“当我们近距离观察一个人的表情、动作和语调时,我们的大脑就开始与对方连接,这个过程叫做‘神经共鸣’,两个之间,或一群人之间的确能达到脑波的共振共鸣——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的犯罪实验室与普林斯顿大学的人脑与精神、神经学实验室共同进行了这项实验,在运用磁共振扫描实验中发现了这个‘人与人之间的脑波连接,神经共鸣’现象。这让我们能运用同理心等软性沟通技巧,达到让我们能更全面地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感。我们的实验研究员发现,我们可以根据人们大脑的连接情况来预测对方将要说的话和做的事。我把这点运用到了人质谈判学上来。”

      慕骄阳又说,“回到刚才简队的这个‘破练习冰’上来。其实肖甜意扮演的挟持者已经决定释放人质投降。我方谈判员的策略同理心非常管用,因为我们标准了恐惧,使得对方冷静下来,权衡再三后,不想被射杀的理智念头会驱使他们放下武器。虽然这只是一个练习,但在实战里,面对人质挟持犯,这样的策略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这对应了我们孙子兵法里的一条:战争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谈判家并不是只靠一张嘴说说而已,我们靠的是这里,”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底下的学员全都笑了。

      谈判既是一门技巧,是学问,也是一种艺术。所有的学员都深深为之着迷,经过这一堂客,他们对谈判家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看向简沐时更是肃然起敬。

      简沐说道:“同理心是很重要的东西,也是努力地为谈判伙伴留一条退路。即使是穷凶极恶的悍匪,我们也可以将其视为谈判伙伴,即使要使用强攻,但策略性同理心并不是软弱的表现,它能调控彼此的情绪,也不至于令到悍匪失控从而发生射杀人质的局面;而面对一般人,我们更要为对方留一条退路。大家记住,我们谈判时,要将自己摆在和对方同等的位置,彼此是平等的,我们并不高高在上。”

      “就像刚才,我们并不是完全转换为悍匪的心理,我们定位他们的感受,把它们变为语言,保持冷静和尊重,把他们当时的情绪,害怕、顾虑不断重复给他们听。在就是‘标注’。你们的标准做得很好。”简沐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标准”两字。

      他的字如人,充满机锋和力量,落笔凌厉,字体笔直,刚直不阿。肖甜意有时候还真担心他,过刚易折。但无可否认,这是一手好字,非常漂亮。

      她听简沐又说:“当你们的对手情绪紧张时,标注就会发挥出最强的特殊优势。把对方负面的想法彻底暴露出来——‘似乎你们不想死’‘不想再坐牢’,这些话一说破,对方反而看上去就不那么恐惧了,还会变得冷静下来——因为他们的确不想死!冲动只会令他们死得更快,他们不傻,冷静下来自己会想明白。”

      简沐又在电脑里一□□作,突然一整颗人脑的内部结构就从半空慢慢透了出来,然后平缓地落到了慕骄阳面前。

      慕骄阳拿出教学棒指着大脑一处,说道:“这里是杏仁体。在一项人类大脑构造的研究中,洛杉矶加州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马修发现,人类大脑的杏仁体部分负责掌管恐惧。当我们要求被测试者对情感进行标注的时候,我们发现,被测试者大脑活动的活跃区转移到了控制理性思考的部分。通俗点来讲,就是,当我方使用理性的文字来表达恐惧——也即是对恐惧的感情进行标注,就会干扰大脑原有的紧张,缓和人的精神。”

      顿了顿,慕骄阳笑了,他手一划,手中教学棒随意地指向了简沐,“抱歉,简队才是你们的老师,还是让他说吧。”

      简沐嘴角勾了勾,他这个表哥,只要不是面对罪犯,总是温温吞吞的,说一半不说一半。他接下去,“大脑里的杏仁体说白了就是面对威胁时产生恐惧的部位。如果我们能更快地打断杏仁体对真实或想象威胁的反应,那我们也就能更快去把控全局,清除潜进道路的障碍,说白了,也是我方可以行使的一条潜在捷径,能拉近和谈判伙伴的距离,连接彼此,产生信任。又可以说这样说——打开信任沟通的管道。关于打开有效的沟通管道,这一个知识点之前说过了,这里就不说了。”

      “换一个通俗点的说法,当对方被我们标注,并把心理活动公开化之后,他们脑中杏仁体的反应就会减弱,他们从担心变成了乐观。这一转变会令你们大吃一惊,但这是真实存在的案例。”简沐作了总结。

      “谈判学太神奇了!”底下人窃窃私语,喧闹不已。而液晶屏里的许多学员也是惊叹不已。
      过了很久,等大家都领悟过来时,全都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肖甜意想,这真是成功又生动的一课啊!

      她仰起头来,看着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他,他,简沐,这才是他最热爱的工作,他其实热爱讲台,这一刻,他是璀璨夺目的。

      她的心中充满敬仰、和恋慕。
      感受到她视线,简沐转过头来,他对着她,扬了扬唇角,笑了,笑得腼腆又灿烂。

      她对着他做了一个口型:
      我爱你!

      ***

      这一节大课,一上就是两个半小时,肖甜意没做什么都觉得累得够呛,再看简沐,依旧是精神奕奕地站在那里。

      虽然下课了,但还有很多学员留下问他问题,全国各地连线上这堂课的警员也在抓紧时间提问。
      肖甜意听到,简沐再次提到了要给谈判伙伴留一条退路。

      他说,“别看轻要自杀的人,他们心理都很脆弱。而最能造成轰动的自杀方式是跳楼,但有时候事主的本意并非造成轰动,更不希望被人围观。在我们谈判时,当能成功劝服他们下来,但他们会突然地就有疑虑。因为大量媒体在场,他/她不希望被人看见和拍照。他们也是有自尊心的,还要是相当自卑又自尊的心理,渴望平等,所以我们要做的是驱散媒体,或者直接给他们换上消防衣,或用别的方法在不引起任何人关注的情况下悄悄带走他们。这往往是阻止自杀者的关键一步。我们为他们准备了退路,也提供了摆脱困境的方法。大家记住,这一点很重要。”

      肖甜意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她道:“穷寇莫追!”

      简沐微笑着迎向她,点了点头,说,“是这个味道。给对方台阶下,就是孙武的‘穷寇莫追’的智慧。也是给对方留面子。”

      简沐忽叹了一声,说起从前读书时学到的学问。

      他说,“我刚开始学谈判心理学时,一位从事心理学研究的博士,也是位警察,他对我说过,‘你可以把人类的行为归为两类,给面子和丢面子。在你所有的谈判中,要确保对方能保持脸面。这一点很重要。’我听了老师的话,一直谨记。现在我将这些宝贵的经验分享给大家。”
      当坐上车子时,肖甜意还很唏嘘,“有些人有自杀的勇气,却没活下去的勇气;而有些人有放弃自杀的勇气,他们能选择从屋顶上走下来,却没有面对旁观者指点,和媒体八卦的勇气。”

      简沐想了想,回答:“好事的旁观者和媒体,这基本等同于被扒光,被□□,被夹道‘鞭挞’。要知道,死有时候真的不可怕,人言才可畏!流言蜚语,往往能杀死人。有部分人没有勇气去面对,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其实很正常。”

      她取出烟来,简沐立即给她点上。她吸了一口,吐出几个连在一起的烟圈,轻声道:“我懂了。”

      她发动车子,粉色的甲壳虫在夜色里轻盈地跑了起来。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海边,沿着海边跑,听着远处的海浪声,不知道为什么,人的心总能变得很静,她喜欢夏海这个城市,也喜欢这里的海。

      她忽地想起了从前,她和他在海边玩。

      她喜欢光着脚丫在沙滩里走,当有小沙蟹爬出来,在她脚趾缝里钻进钻出时,会惹得她哈哈笑。
      而小木深却很洁净,不肯除掉鞋袜。但他爱陪着她在沙滩漫步。他也不说话,就提着小水桶和铲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喜欢堆沙滩城堡,还会笑着打趣:“姐姐给你建一个好大好大的漂亮城堡,为你搜罗来自全世界最漂亮的公主,让她们都住在你的漂亮大城堡里,全给你当新娘!木深,你说好不好呀?”
      想到这里,她就笑了。她还记得,当时他脸都白了,急得直摇她肩膀,说,“不好不好!”

      车子停在了海边,她开了车门,摘下鞋袜,就往沙滩走了下去。
      现在的海边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此刻,整个沙滩和海都是属于她的!
      她一回眸,笑得很灿烂。
      此刻,他也是她的。

      简沐自然也想到了,他说,“你现在明白了,我的城堡,只需要你一个公主就够了。”
      肖甜意猛地扑进了他怀里,他抱紧她。

      月亮很圆,挂在天边。城市高楼的灯光虽璀璨,却远。此刻凝望,灯火,就像月下,挂在沙滩戈壁上的一串串晶莹钻石水晶项链。
      “城市的灯火亮一分,天上的星星就少了一颗。现在,星星很多很漂亮呢!”她扬起头来,看着他一对深邃明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此刻有难得的宁静,不再锐利,不再绝望,是平和恬淡的。这样很好。她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眼睛。

      俩人坐在海边赏月亮,简沐拿出手机找出音乐播放。

      但肖甜意闲不住,她登录公司内部新闻网站,翻阅一些各地记者最新更新的时政要闻。

      其中一条还没有对外公开的视频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她觉得,那条杂乱狭窄的街道很熟悉。
      她点击去看,真的是何远梅祖孙母子三代住的那条街。

      那条街鱼龙混杂,甚至有秘而不宣的红-灯区以及社团小混混,有时候“走粉”“溜冰”也是有的。她暗暗揉了揉眉心,希望是些不相关的事。

      视频里,角度猛地切换了。那边似乎风很大,肖甜意想了想,那边靠近山区,自然是风大的,现在还是倒春寒时节。

      对街楼层的门窗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而杂乱的内衣裤等衣物也是在窗台上乱飞;等角度再往别出去,是往上的视觉,是一栋杂货楼,那层楼是那个区最高的了,有十层,在七层还设有残破简陋的宾馆,二层是卖百货日杂的市场,也包括了菜市场。

      尽管镜头远,看得出跟的同事离要拍摄的物或人很远,肖甜意再看了看,看到了人影。确定了同事在跟拍人。

      简沐也看了过来,嗤一声笑,“你的同事要当‘卧底’?想拍到毒-品交易还是‘走粉’?”

      肖甜意道:“是何远梅那一区。”

      简沐敛了嬉笑,仔细看视频。

      视频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偶尔清晰,偶尔又变得更为模糊。身影纤细,看得出来是位女性。

      “等等,她抱着什么?”简沐猛地按了暂停键,在一个楼梯拐弯处,一只黑黑的头掉了下来,那倒折的弧度……

      “不像活人了。”简沐变得凝重。

      肖甜意马上通知了姐姐肖甜点,并让她们技术部把这个视频短片直接发给了夏海重案B组肖甜静那里。

      她说,“先再看看,或许只是儿童模特。那个女人也有可能是精神病发作,抱着木偶、玩偶或儿童成衣模特四处游荡,这也是有的。”

      简沐说,“我们等分析结果。何远梅在那边,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这一次,是简沐开车。他超速飙车,他车技好,肖甜意也感觉得到,他应该是在金-三角时火拼、逃命练出来的车技,平常办案时也经常这样拼命地捉捕坏蛋。

      车速过快,绕弯时飘移。但肖甜意一点都不怕,他开车虽快却很稳,她只是抓牢了扶手。

      “媒体!”开车的同时,他只顾得说这一句。

      肖甜意立马会意,给肖甜静打了电话,尽早驱散媒体。

      “你别这么紧张。我们还是先等结果。”她尽量安抚他。

      简沐言简意赅:“那个骨折的角度和程度,不会是玩偶、或模特。是人体特有的弯曲,她/他的头断了。刚才那个镜头不算太模糊,根据人体力学,我还能分析得出来。”

      这时,她和简沐的手机同时响了。她拿出两部手机一看,是肖甜点和肖甜静的电话同时打来。

      肖甜意心一顿,只觉事态不好了。

      她开了免提。
      肖甜静:“是孩子。我们已经出警。很遗憾,孩子死了。”
      肖甜点:“我的助手刚才给我说,一直打何远梅电话,没有人接。何母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们的
      人和该区域民警刚到,破门入去后,发现何母吃了三粒安眠药睡着了。何远梅母女不在。”
      顿了顿,肖甜点又说,“我们这边的视频我让技术部处理了一下,看衣服和身形、发型,那个女人很像何远梅。”

      因为是免提,电话另一边的肖甜静也听见了,便对简沐说,“简队,我会马上拍谈判分队过来。我推测何远梅想要自杀。片区民警刚才有回复,说是何远梅所在楼层的好几户邻居都有听见,今晚大宝的哭闹声,和砸东西的声音,动静很大。母女二人似乎都失控了。”

      简沐说了句,“知道了。我现在赶来途中。”

      挂掉电话,谁也没有说话。简沐将车开得更快了。

      彼此都没有说,但也料到了结果,应该是情绪失控下的何远梅错手杀死了孩子。不然,她那么疼爱大宝,不可能半夜三更抱着大宝往那一区最高的楼走。

      肖甜意只是握了握他握方向盘的手,他回眸温和地看着她,说,“我已经做好了谈判的准备。”
      肖甜意点了点头。

      ***

      “你们不要过来!”何远梅一手抱着大宝,一手拼命地挥舞。
      她已经站到了天台的边缘。

      简沐和肖甜意赶到时,看到是阮武在负责谈判。

      阮武他们那一队人不敢靠得太近,在尽量安抚何远梅近乎失控的情绪。

      简沐蹙眉。

      现在这种情况,什么风大、给送衣服,送喝的都不管用。

      简沐站在天台边,给阮武打电话。

      阮武拿起震动的手机,接听。

      简沐:“标注情感。她现在最恐惧的,不是杀了人要坐牢,而是大宝死了。你直接说出来,大宝走了。但她很安详,她不会再难过哭泣,也不希望看到妈妈绝望,难过。”

      阮武顿了顿,用沉缓而有力的声音,先表达了哀痛,然后提到了大宝,“远梅,我是阮武。我和我的伙伴,都是来帮助你和大宝的。我,还有简沐,甜意,大家都来了。你看,很多人在关心你。大宝走了,你看看她吧,她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她的世界再也没有痛苦和哭泣,不会再感到难过,但她还有心愿的,她不希望看到妈妈绝望和难过。远梅,振作点,我们所有人陪着你。远梅,我们能理解你,理解你的辛酸、你的无力,这一切,只是一个意外。你看,大宝走得很安详,她绝对没有怪你。”

      何远梅低下头来,她哭了,泪水疯狂地打落,泪湿了大宝的脸庞。可是,无论她怎么给她擦眼泪,怎么唤她,她都醒不来了。

      这时,简沐走了上前。

      他温声道:“远梅,这里风很大,我担心大宝会怕冷。”

      何远梅猛地点头,“大宝最怕冷了!”说完,又紧紧抱着她,给她揉小手,想给她温暖。

      突然,何远梅又崩溃了,“她太冷了。她全身都冻僵了。我怎么给她揉搓,她的一双小手都是冷的,再不会捧着我的脸对我笑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她刚才肚子不舒服,一直哭,我不应该大声骂她的,可是她哭得太大声了,一直不停,我头……头要爆裂了。我不对,我要喂她喝药,她不吃,一直哭闹,把药碗都掀翻了,我从饭桌扑到沙发上想要捂住她的嘴,我发誓,我只是想她停止哭泣,可是……可是,我摔了一下,就那么一下,把她下巴掰断了。我有罪,我该死……”

      策略员贺丹对简沐低声说,“她精神出现异常了,这很麻烦。”

      简沐温和地说,“远梅,我们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大宝现在不会再疼了,肚子也不会再闹不舒服了。她只是睡着了,她需要休息,我们也不要再打搅天堂里的她了。远梅,你先过来好吗?我们会帮你的,而且何妈妈还在楼下等你回来。医生给她做了催吐,她现在醒了。但还很虚弱,难道你不想回家见见她吗?”

      见何远梅有一霎犹豫,肖甜意也走了过来,但依旧和她保持距离,向她伸出手,“远梅,最坏的已经发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了。无论怎样,我们都会陪伴着你。”

      阮武接过小李子递上的一张粉青色小黄鸭袄子,道:“你看,我们送来了大宝最喜欢的一张被子,我们把大宝放进去,让她安睡吧。”

      简沐拿过那张袄子,缓慢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观察何远梅的神情。

      她依旧哀伤,神情也很恍惚,但已没了刚才的崩溃和失控。

      简沐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来,“把大宝放进去吧。你看,她还光着一双脚丫啊……”

      阮武轻声道,“甜意,你和事主曾建立过关系,有感情和信任这两项,你过去帮助简队。”

      肖甜意轻轻走到简沐身边,和他并排,温言细语,一边安抚何远梅一边和简沐一起接过大宝。

      大宝就在简沐怀中,安静地睡着了。虽然她脸颊上有淡淡的指印紫青,根据推理,应该是何远梅一手用力捂住了她口鼻,令到她短暂窒息,而何远梅滑了一下导致另一手用力过度,勒断了她的颈椎,她眼角勒痕犹在,但神情还是安详的。看得出,当时没有太大痛楚。

      肖甜意拿起袄子将她包裹好,简沐还要谈判,她抱起大宝已经冰冷坚硬了躯体,向另一边的阮武走去。

      肖甜意没有当过母亲,但她能明白一个母亲的心。她对大宝没有畏惧,相反珍重万分,她抱得很紧,还很小心翼翼,就把吵着了大宝。她将袄子包着大宝一双小脚,尽量温暖着大宝。

      肖甜意的心意和情绪感染了何远梅。何远梅看着她将大宝交给可信赖的同事、又往这边来,何远梅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绝望,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其实并不孤单;她渐渐接受了事实,也慢慢地恢复了冷静。

      可是大宝已经没有了。

      简沐最善察言观色,也比一般人敏感。抱走大宝,会向两个方向发展,事主清醒过来,走下来面对自己做错的事;或者是心愿已了,可以从容赴死。

      在见到何远梅露出微笑开始,他就先一步截断了她要说的话,温声道:“何妈妈还在等你回家。听同事说,她感冒了,有几声咳,你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何远梅一怔,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年老的母亲。她们相依为命,生活多难,也不曾放弃过彼此啊……

      简沐又说,“远梅,你的情况我们大家会向法官求情。你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妈妈,一个很好很伟大的妈妈,这一点任何人也无法抹杀。你看,最坏的无非一死,死你都不怕了,何言俱生。而且,人一死,就一了百了的。你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思念大宝了。但你在,只要你一只想着她,她就还存在于这个世上。远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阮武和肖甜意也向她伸出了手,“远梅过来好吗?大家都在!”

      简沐的手机猛地震动,他按了免提。

      是何妈妈的声音,她轻缓地哄着:“远梅,回来吗?妈妈还在家里等你。我和大宝一起等着你回来。”

      何远梅向众人走了两步,简沐和肖甜意一怔,然后小心翼翼又坚定地迎了上去,他和她一人握着了何远梅的一只手,然后将她带回了人间。

      大风呼呼跨过,台风要登录夏海了。

      天台上风势很猛,人被吹得摇摇欲坠。但简沐和甜意接住了这位辛酸难言的母亲,即使前路再难,还是要坚定地走下去。

      刚走近天台大门处,众人忽然听见了吵杂的声音。

      贺丹马上跑去天台边往下看,消防气垫外站了十来个人。他们全都拿着长枪短炮。

      很明显肖甜静也赶过来了,她们那组人正在驱赶记者。但有一些大胆爱闹事的记者,甚至拿着话筒大声问警察:“听说是社会伦理案,妈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声音很模糊,但断断续续地大致传了一些过来。

      简沐双肩一僵,然后对阮武说,“拿两套消防服过来,我们从后门离开,让几名消防队员过来,协助我们一起离开。”

      然后又对何远梅说,“远梅,别担心。我们不会让无良媒体乱写,你还有甜意,她会帮助你。待会你穿消防服,混在消防人群里,先行离去。”

      又对肖甜意说,“你也穿上消防服带远梅坐上车,我们先回局里。”

      “好。”肖甜意答。

      她明白,简沐是在给何远梅留脸面,给他的谈判伙伴留一条退路。不然,媒体一旦再刺激到何远梅,只怕她情绪失控下真的会冲出去,从十层跳出去。这些不知道哪里等到风声悄悄混进来抢新闻的媒体巴不得最好有人跳楼,对于他们来说,事情闹得越大,报纸就越有销量,网站越有流量。

      简沐温和地说道:“远梅,现在的情况,你不适合回家里了。那里会有好事的媒体守着,我们待会会接何妈妈过去局里,等你们见面了,我们再录口供,你看可以吗?”

      何远梅眼睛含泪,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不能死,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记得我的大宝了。而且,我会接受法律制裁,得到应有的惩罚。是我对不起大宝!”

      简沐轻轻叹息。

      肖甜意已经换好消防服,她按了按简沐的肩膀,然后说,“我在警局等你。”

      何远梅也换好了消防服,两位刑警也换过了消防服,一行人分两批从不同的门离开。

      简沐坐上车,看到消防车从他身边开过。

      他看见车窗里的肖甜意,对他微笑。

      他也笑了,让她别担心。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事主安全得救了,这就是他们谈判家最开心和感到安慰的一刻。
      虽然,这一次,大宝没有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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