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这命难算。”
“我无忌讳,先生但说不妨。”
算命先生慢吞吞地说:“实不相瞒,此卦大凶,主尊官当死。”
秦溪楞了楞,转而哈哈大笑,大声说道:“都说城隍庙前的瞽目先生问卦最是灵准,我看也不过如此。秦某不过五旬,且素来与人为善,一无病二无灾,先生妄言生死,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算命先生没有反驳,只一样的声调:“命数已定,应在这几天之内。”
瞽目先生这样铁齿,端看他却仍是张着一对白朦朦的眼珠对着前方,须发皆白,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秦溪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他是个做惯买卖的商家,前来算卦不过想图句吉言,被他这样一说,反倒是落个大晦气。秦溪本想叱责,一想这未来之事争辩无益,不如等过个十天八天,好好的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到时羞也羞死他,想到这些心里稍稍释然,他强笑一声道:“那我十天后再回来和你理论。”秦溪为人大方,虽是发恼临走仍不忘留下算卦的小钱,倒是跟随的下人不忿地对着摊主呸了一口才悻悻离去。
“走远了吗?”秦绿杨小小身体从案底钻出来,说完才想到面前的老人眼睛是看不见的,于是她自己探出个脑袋确定了秦溪已走远才“呼”一声整个站出来。
“他就是你爹?” 瞽目先生问她,声音微微有异。
“嗯,差点给他逮着我没有念书。待会我得早点回去,要是被爹爹看到我从夫子的书塾偷溜出来,晚上又得挨罚抄书。”绿杨拍拍心口,笑嘻嘻地说:“刚刚你说的那些话是想吓走我爹的吗?真厉害,果然你这一吓他就走了。”
“今天我带了很好吃的桂花糕。”绿杨牵他的手引到桌上的糕点旁,“吃完还是继续讲昨天的故事吗?”
“那是史实,不是故事。”瞽目先生双手握住她的小手,细细摩挲她的掌心纹路,却是问道:“你今年几岁?”
绿杨聪慧伶俐,一下猜到他的念头,“你也要帮我算命吗?上个月我娘去光华寺上香的时候帮我求了一个上签,解签的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前程呢!”
他翻着眼珠放下她的手,皱着眉头说:“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知道,我这里随身带着呢。”绿杨见他神色凝重,没敢如往常一样嬉闹,连忙把贴在胸口挂在脖子上的玉牌摘下放到他手里。“上面刻的字就是我的生辰。”
瞽目先生摸着微温的玉牌,盘算良久,叹道:“你经常接济我这个瞎老头子,小小年纪也是跟我有缘……你跟我回去住所,我送你一件回礼。”
“咦,那糕点还没吃呢?”绿杨毕竟还是小孩子嘴馋。
“没关系。”瞽目先生摸摸她的头,“今天早点收摊,我给你继续讲‘故事’,桂花糕也带回去吃。”
“好。”她喜欢瞽目老人给她讲的故事,比夫子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绿杨再次望着案上摆放着米色糕点,这是秦府里负责管事的刘大娘的亲戚从几百里外的家乡出来求活干顺便带来的特产,特别的滋润松软、细腻化渣,刘大娘把它当茶点奉上,绿杨没舍得吃完,剩下的这几块是她偷偷带出来孝敬他。但此时那诱人的桂花清香让她肚子咕咕叫,她摸摸瘪瘪的肚皮,抗不住口水直流。
绿杨看他一眼,瞽目先生脸色淡然,双手在摸索着收拾他的营生道具,她就先吃一块他也是不知道的,她慢慢伸出手去拿……当她刚碰触到的时候,那几块桂花糕却突然变成她二哥秦青杨的头颅,圆睁着双眼瞪着,她“哇”的一声惊骇缩手,头颅骨碌碌地从案上滚掉在地上,脖子兀自汩汩地流血,血液迅速蔓延将地面染成一片红色。
她望着那个头颅身子不停地发抖,嗓子象突然哑掉,想要大喊,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醒醒,醒醒――”
绿杨徐徐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母亲崔月娥的怀抱中,母亲轻轻抚摸她的脸蛋,看到她终于醒来,挤出个柔柔的笑容,脸上痛苦焦切的表情却难掩,绿杨干咳几声,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娘,二……二哥他……”
亲骨肉在自己眼前被一刀身首异处,这样的横死,不过是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惨剧犹在眼前,崔月娥哪里还忍得住,扭转头拭泪,绿杨想伸手帮她抹去泪水,发现手上异常沉重,举起无力。绿杨胸闷口干,扭头想唤随侍丫头给她倒水,却看到旁边有树木倒退,才发现自己处在府外山野中,她转头望了一下,奶妈和几个丫头也都在旁边,一个个都鬓发凌乱,神色颓然,而感觉身体的晃动也不是错觉,她们近十人正困在行驶中的木笼样囚车上。
“娘,我要喝水。”绿杨哀哀求道。
崔月娥低下头,秦府被抄,二儿子问罪被斩,血溅当场,绿杨吓晕,这下狱押解的两三天中也一直低热昏睡,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幺女何曾吃过这种苦头。突遭横祸,她也猜测自己一行人活命难长,但见女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毕竟心中不忍,叹了口气,把腕上的玉镯捋下来,用手帕一卷,从木笼的间缝中递出去,“官爷,求求您行个好心给点水。”
何充一直骑着马随在囚车后押着,他是这一行押送队伍的指挥。这次他带着一众人马要把秦府上下三十几人从里安押至八百里外的京城。这时一个副官策马回头,递给他一件物事,他接过打开,见是一个玉镯,触手温润滑腻,色泽流溢,纵是外行他也知是上乘之物。副官凑过头低语,何充想了下,不作声将玉镯收好塞到怀里,才不急不缓地策马追到队伍前头。
他拿了一囊水,正要调转马头,突然被阳光晃得他眯了一下眼睛。他仰头望了一下上空,天高云淡,两旁山谷陡立,树木高大丛生,路朝北上,太阳正西侧,阳光全被树木山峰挡住,马下这条狭长山道正在阴暗处,何来的光照刺眼?
几只小鸟扑扑声中横飞而过,林鸟惊飞,此处不是安全之所,何充的心沉了下去,马上拉着缰绳勒停马步,拿着水壶的手举高,大声喊停:“小心,有埋――”他后面的“伏”字尚来不及说完,一枝利箭从前高空呼啸射来,穿过牛皮水囊,直直刺中他的胸口。何充坠马倒地。
事发猝然,所有官兵都搞不清状况,前头的一个小兵驱马走近何充想看看他的状况,刚一俯身伸手,“嗖”地一声又是一枝利箭电光火石般从上空划穿而来,射穿过他的喉咙,立时仆地毙命。
此时前面的官兵已看清那枝致命的明晃晃的箭羽,箭自上而下,埋伏是在几十米高的山峰之上,两边陡壁,中间的山道狭窄且无遮无掩,后面的几辆囚车笨重累赘,马车转头不易,不能后退,只能前行,原以为押解犯事的富商及一行眷属乃轻松美差,怎料到在这险地有人劫囚。众官兵心中叫苦,拔马乱撞,马嘶人叫中听得一个回过神的老兵大声喊道:“上面有埋伏,大家要赶快冲过这条山谷!”话音刚落,前方山坡“轰轰”声中滚下巨大乱石,将山道堵塞。混乱中,又是嗖嗖几箭,三人中箭落马。
官兵们这边已毙数人,尚不见敌人踪影,骑在马上目标明显,老道的几个早已下马,其他的见暗箭难防也都纷纷弃马,背靠囚车横刀守备,如果对方意在救人就会担心流箭误伤车上的人。果真这样一来,冷箭渐少,不多会在乱石堆后就窜出十数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
这伙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且有备而来,虽是余下的官兵仍有三四十人,但领兵的何充最先中箭身亡,群龙无首,一个个胆战心惊,招架无力,对方杀过来时竟象切瓜斩肉一般容易。
“那些官兵不顶事,对方一回合已经去了□□,囚车也都被劈开……”站在高岗隐处的朱鹤年一边仔细地俯看峡谷里双方的缠斗,一边小心地观察身旁少年的神色。
“线报说是有十五人伏击,现在下面已经出来有十四人。我们的人是不是该出手了?”
山道中双方厮打呼喊、兵刃交碰鸣声渐落,原本人数居多的官兵已是只剩几个尤作垂死反抗。囚在笼子里的秦府人被一一被解放出来,而秦溪首先被一个蒙面人扶上马,他一手把幼女绿杨也拉上马背,抱在怀里。
少年一直默不作声俯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突然开口说:“把弓拿来。”
旁边的侍卫连忙上前一步,把长弓献上。
少年左手稳托,右手将弓缓缓拉满,他微眯眼瞄准目标,弓弦疾响,箭似流星,破空而出,听得秦溪惨叫一声,被利箭从背后穿过心口,再穿过绿杨背后,这一箭竟是连射两人。一时间山谷中又是秦家亲属仆佣哀号哭喊,一众蒙面人也是猝不及防,紧张地四处仰头张望。
朱鹤年好不容易见少年有了动作,他马上向身后挥挥手,一个将领模样的从树林中走出来,恭候听令。夕照的阳光中,树林里隐隐有刀戟晃动,这高高的山坡之上,原来还有另一队数目众多的人马候在那里。
少年背向西边,朱鹤年对着太阳看不清他的表情,眼帘微微垂下,盯着少年纯白的狐毛披肩在高岭风中颤动,阳光下灿若金色,心中不由一动,只听得他声音清冷,从容命令:“把另一边出路先堵上,刚刚他们是怎么做,现在一一还给他们,下面所有的人,全部……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