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秦）》躺春茶

7、第七章 误解

　　春寒料峭，夜幕降临时，更显得冷意袭人。
　　蕲年宫外，守夜将士早早点起火把，远处望去，几点飘忽的火星若隐若灭。
　　宫门突然被打开，三五辆马车拉着木桶慢悠悠地出来，一小兵上前喝问：“什么东西？”
　　马车上跳下来一名黑衣少年，他抱拳行了个礼，大声对众人道：“各位兄弟值夜辛苦了，大王有令，赏上等秦酒，犒军！”
　　“哟！有酒啊！”
　　“那么好？大王可真体贴！”
　　“冷死我了，正好喝一杯暖暖身子。”
　　守宫将士本就又冷又渴，听闻有酒喝，顿时喜笑颜开，一个个都情不自禁地围上来，仿佛能嗅到空气里浓郁的酒香。
　　“慢着！”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将众人拨开，敲了敲木桶，将信将疑道：“这是大王赏的酒？”
　　“怎么，你还不信？”黑衣少年抱起手反问。
　　“这话就诛心了。”那军官讪笑道，“只是我等值夜，不宜喝酒，喝酒误事啊！到时候有什么差池，大王怪罪下来，我也担待不起。”
　　“秦王明日行冠礼，到时候还要大赦天下，看你们值夜辛苦赏你们酒吃，你倒还不领情！可惜了啊，五十年的老秦酒！”少年叹一声，突然一拳砸在酒盖上，顿时木屑四溅，酒水“哗哗”往地上流，一股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看好了啊，是不是上品？”少年笑道。
　　众人见如此暴殄天物，个个凑到桶边拿手去捧了喝，大声赞道：“果然是好酒啊！洒了多可惜！”
　　“百夫长大人，你可真不够意思！大王赏酒，你就吃呗！啰嗦个啥？”
　　百夫长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也蠢蠢欲动，暗道：反正长信侯大人说的是明日再行动，今晚喝几杯酒，总没事的吧？便一挥手，“代我等谢过大王，也多谢这位小兄弟跑腿了。”
　　“应该的！”黑衣少年爽朗地回礼，“那在下先行告退。”
　　身后一众军士早已忍不住蜂拥而上，热火朝天地开始瓜分起那几桶酒来。
　　黑衣少年看着他们摇头笑了笑，快步离开，不多时便到了蕲年宫正殿，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跪下道：“大王，事已成。”
　　王座后的青年执剑细细观摩，弹指间剑气凛然，铿然作响，“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以成事。”他抬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也难得你想到这个法子。”
　　蒙恬站起身，像个刚干完恶作剧的少年般笑了笑，“就算今晚相安无事，也有他们受的，明日必虚脱无力。”罢了又敛容低声道：“还有吕相交给臣的密信，大王请过目。”
　　嬴政接过迅速浏览一遍，面容平静毫无波澜。蒙恬心切，道：“大王，这上面写了什么？”
　　“咸阳安好，他已加重兵防守，严禁任何人等进出。”嬴政低声道，“顺便，还从尉迟竭家中搜出与嫪毐互通往来的书信，一并将他抓了。”
　　蒙恬道：“尉迟竭？是上次大王你去兰池宫赏梅遇到刺客时的那个卫尉长？”
　　“是啊。”嬴政神色明晦莫测，“他的手，早就伸到寡人身边来了。”
　　蒙恬甚为乐观：“这个嘛，过了今晚，头都没了，还要什么手？”
　　嬴政瞥他一眼：“大战在即，你严肃点！”
　　蒙恬板起脸：“是！大王又如何知晓嫪毐必定在今夜举兵？”
　　嬴政背着手走到门前，外头夜色如兑了水的淡墨，一切事物只露出个隐约模糊的轮廓，远远能听到宫门外侍卫的高声欢呼，他脸色似有一瞬间的挣扎，冷声道：“自乱阵脚，岂能不狗急跳墙？”
　　夷缃被重重推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啪”地一声关上，落锁。
　　一间什么摆设都没有的小屋，徒留四壁，逼仄而又冷清。
　　她知道这时候扯破嗓子喊救命也没用，便靠墙坐下来，吹了吹被蹭伤的手掌心，然后长时间的发呆。
　　要从何处想起？夷缃也不知道，她只清楚一件事，历史学不好，真的会要人命。
　　谋权篡位的事不足为奇，生在帝王家，手足相残、父子相伤也屡见不鲜，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赵姬绿了先王便罢了，还要跟她的姘夫联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凭子贵，从来都只有当母亲地拼死保孩子一说，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夷缃不知道原来那个本尊是怎么想，按自己的三观，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如今恐怕在赵姬看来，她早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徒。她为什么要多事跑这一趟？让别人来做说不定不会节外生枝。夷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手一顿，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是嬴政故意的呢？
　　两份礼物，一份是孩童的衣物，一份是她，一个暗示着阴谋的暴露，一个暗示着初心的背叛。谋反前夕，陡然发现自以为躲在暗处打的精妙算盘其实早被人窥视得一清二楚，这已着实令人胆颤，如果最信任的人转而投到对方阵营，连最后的退路都没了，那就更让人寒心。
　　所以赵姬惊恐万分，还未上战场便望风而逃。嫪毐措手不及，怒从心头起，自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夷缃双手慢慢抱住了脑袋，蜷缩成小小一团。
　　这样想下去，自己生命垂危地困在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了？
　　夷缃忽然间觉得心灰意冷，身子像坠入冰库一般，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砰砰”有人敲了两下门。
　　夷缃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门外的人影，“谁？”
　　一个细弱的声音随后传来，“夷缃姐？”
　　夷缃松了口气，“阿楠，你来干什么？这里人多眼杂，你快回去。”
　　阿楠沉默了会，闷闷地问：“夷缃姐，太后说的是真的吗？”
　　夷缃一时哑口无言，“什、什么？”
　　阿楠有些焦急地加快语速，“太后说你把什么都告诉大王了，可你先前不还跟我说这事无论如何都要保密，不然我们谁都没好下场的吗？”
　　夷缃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我确实什么都没说，更不知道太后和长信侯还生了孩子，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静了片刻，阿楠道：“那两个孩子，从来都是我和你帮太后照顾着，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夷缃道：“我……我落水醒来后，确实没有见过……”
　　“那是因为，大王每次来雍城看望太后前一段时间，为避人耳目，我们都会把孩子秘密转送到别处居住。”阿楠声音里掩不住的失望，“夷缃姐，你别再拿失忆作借口了，我现在都不能分辨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连阿楠也……夷缃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到地上。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众叛亲离的地步，张了张嘴，却无力说出一句话来。
　　阿楠听她不答话，有些着急，“夷缃姐？”
　　夷缃攥紧了衣角，涩涩道：“你不相信我也罢，但有一点，我要真做了这些蠢事，现在还有胆子来大郑宫吗？”
　　阿楠愣了一下，道：“你受大王之命……”
　　夷缃心里突地一跳，厉声道：“你还知道大王，那你明白你的太后和长信侯在做什么吗？”
　　这番轮到阿楠说不出话了，她确实不知道，但也敏感地察觉赵姬这些天一直魂不守舍，大王来了好几日也没提出去见一见他。长信侯夜夜留宿大郑宫，常至深夜才入睡，像是在筹备一件很重要的事。
　　作为下人，她不敢去问。
　　夷缃道：“他们要谋反！”
　　阿楠惊得后退一步，她年纪小，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从小在赵姬身边做事，便唯其马首是瞻，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乍听闻此事，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可能，太后是大王的母亲，明日又是大王的冠礼，怎么会谋反？夷缃姐，你欺负我年轻，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夷缃在门后疲惫地笑了笑，也不指望她相信自己。
　　阿楠不死心，试图让她回心转意，“夷缃姐，太后十几年照顾，难道还比不上大王一夕恩宠吗？”
　　夷缃差点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里，恩宠？她见了嬴政，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何谈恩宠？她静了静，道：“阿楠，这话谁说的？”
　　阿楠道：“其她姐姐们说的。”
　　夷缃：“……”看来她臭名传遍大郑宫，以后见了谁都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阿楠只当她默认了，失落万分，像小言剧里的傻白甜女主控诉忘恩负义的男主一般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历史必然啊！
　　夷缃身心俱惫，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我做了便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有些事情，你们是不能理解的。”比如说穿越。
　　顿了顿，又道：“你快收拾收拾走吧，听说秦国连坐之罪极严。而且，大王不是好惹的，他不会看你长得可爱就放你一马。”我就被耍的团团转。
　　门外阿楠像是气哭了，抽泣了声，恨铁不成钢道：“我没做错什么，太后也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逃？”
　　她跺着脚说完，跑远了。
　　夷缃突然打了鸡血似的站起来，拍着门道：“等等等等，看在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上，放我出去行不行？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阿楠！阿楠？”
　　没人答话。
　　夷缃一脸生无可恋，蹲在墙角。
　　她现在真是里外不是人，如果可以的话，能把嬴政揍一顿吗？
　　而后又无奈的叹口气，罢了，人家帝王霸业，牺牲你一个小人物，死不足惜，或许她还要为自己能成为始皇帝夺.权路上的一块垫脚石而庆幸。
　　夷缃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抱着手臂。
　　初春昼夜温差大，她来的时候只穿了两件薄衫，现在入了夜，气温骤降，才觉得冷意不断包围过来。更惨的是，她的腹中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又冷又饿。
　　夷缃绝望地想：她十九年春秋，就要命丧于此了。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在兰池宫那次自己油然而生的依赖感。她突然有一种奢求，奢求自己能再被救一次。
　　毕竟，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啊。
　　夷缃一半清醒，一半昏睡着。门外突然出现了一片火光，嘈杂的脚步声愈行愈近，她动了动，拿手挡着光。
　　跳动的火光中，嫪毐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带出去。”
　　冰冷坚硬的铠甲磕在夷缃身上，钝钝的疼感蔓延开来，她被两名侍卫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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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夷缃:今日被坑之仇来日必报╭(╯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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