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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除魔(二) ...

  •   第2章除魔(二)
      如相跟在林小虎身后,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越过稀疏的人群,他们走得很快。随着林小虎的脚步,二人东拐西拐已经出了街道到了郊外。
      一座茅草屋在树木中若隐若现。

      林小虎伸手一指,道:“大师,前面就是我家了。”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是不是太简陋了,大师你会不会住不惯啊。”

      如相笑道:“怎么会,有瓦遮头,粗茶淡饭便是极好。”
      两人边说一边已经走近了茅草屋,小屋只有一扇木门简单遮掩。林小虎推门请如相进门,屋内狭小却如麻雀一般五脏俱全,放眼望去,小小的空间还用一道木帘隔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个木桌,几张凳子,木桌上一套略显陈旧的青色茶具。

      林小虎殷勤地请如相坐下,又为他倒水斟茶,好一顿忙碌。
      如相颔首致谢,饮过杯中茶水后,如相问道:“敢问林施主你是一个人住吗?”

      林小虎道:“是啊,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也挺自在。”
      他回答得很快,却好像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抢在如相开口前道:“天色已晚,大师一定饿了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吃的,大师你先在家里等一等,我去找些吃的给你垫垫肚子。”
      说着,也不等如相说话,急匆匆地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如相一时没有拦住,他站了起来,看着林小虎消失在林间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但他没有去追,反而在屋中慢慢走动,细细打量,他的视线望向了这间房的里屋。

      林小虎这一去,去得有些久。
      大概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林小虎才捧着个木制托盘姗姗来迟。

      茅草屋的木门没有关,如相就端坐在桌前,看着林小虎笑颜逐开,献宝似地将木托盘摆到自己面前。木托盘上放着一个无比硕大的碗,大碗用一个白瓷盆扣着,看不见碗里装着什么。

      “大师快打开看看,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来的宝贝。”

      如相定定看着林小虎潮红的面庞,沉默半晌,再开口语气沉沉,含着一丝怒意。
      “为什么?你就这般心思歹毒,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林小虎面上的潮红一点一滴褪去,一只手在那倒扣的白瓷盆上一放,五指不停在瓷盆上敲动,“大师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还是快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好东西吧。”

      如相闭上眼睛,双掌合十,举在胸前:“杀戒不可犯,恶者不可恕。”

      最后一个字吐出,一股迫人的气势倾泻而出,灵压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林小虎心口一沉,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淋漓地溅在桌上的白瓷盆上,红白分明,分外惹眼,下一刻,在极强的灵压下,白瓷盆也撑不下去,只听一声细微声响,瓷盆四分五裂,碎了一桌子。
      而那大碗里的东西也终于出现在如相的视线中。

      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

      人头面庞肿胀,发髻凌乱,死不瞑目,一双眼还突兀地瞪出,满目的惊愕和愤怒。
      这个人头,就在前不久,还好好地长在一个人的身体上,这个人叫做杜尤。

      如相看着桌上的头颅,难遏怒意:“为什么杀他?”

      林小虎一点点擦干净唇边的鲜血,他轻快地笑了起来:“因为他不是好人,他欺负我,我自然要报仇的。”

      “那里面那对老夫妇呢?他们也欺负你了?”
      又是一挥袖,隔断里外两间的木帘分裂开来,显出里面的情形——一张木床放在中央,木床两边的纱幔不知被谁放下。
      撕裂木帘的余劲轻而易举地把纱幔吹开,木床上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躺在一起,明显是一对夫妻,只是没了呼吸,双目紧闭,身上有数道见骨的伤口。
      从伤口来看,这对夫妻面对攻击毫无抵抗之力,他们并不是修道者,只是一对普通平凡的夫妇。

      “他们是林小虎的父母。你认为是我杀的,那便是我杀的。”
      唇边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站在如相面前的少年面目模糊,身量变高,一道灵光闪过,已经变了模样,连那略显憨直的嗓音也变得清冽起来,“反正真正的林小虎早就被杜尤害死了。”

      此时此刻,如相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天生一双弯弯笑眼,未语先笑,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样貌。

      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就是屠杀许氏满门,此时又杀了杜尤的恶人闵罗。

      “你不是也听杜尤说过,说林小虎前几天还被他教训过,你知道他的教训是什么吗?”闵罗果然天生一副笑模样,说着这般可怖的事情,他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像甜得发腻的蜜糖。
      “就因为林小虎给杜尤端茶送水的时候,送上的茶水热了那么一点点,杜尤不仅将整壶茶水浇到林小虎身上,还用上了火焰咒,烧得林小虎体无完肤。可惜我来的太迟,救不了他。”

      “不过杜尤也真是蠢得令人发指,他真的以为就三四天的功夫林小虎能把这身伤给养好,还能屁颠屁颠地回来对他阿谀奉承。”闵罗道,“其实你已经救了他,让他多活了一点时间,本来就在关城门的时候,这人就要死的。他死了,我才能从这定州逃走。”

      闵罗道:“大和尚,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林小虎的?我自认为演技不错。”

      如相道:“你的幻化之术确实一流,我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
      “但是你受伤了,你藏得很好,但这样严重的内伤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守城护卫身上,而这个护卫在这么严重的内伤下,还能谈笑自若形同无事。”
      “这样的人,整个定州城里我只能想到一个。”

      “哈哈哈哈。”
      闵罗笑出声来,他伸出手指指指自己,“也对,我被那些杂碎追杀到现在,伤势可以瞒得了杜尤,但怎么能瞒得了你呢。”
      他眼神略带轻蔑,看着如相道:“不过你这大和尚满口仁义道德,怎么也来杀我,也想要杜家的好处?”

      “你不怕我是魔头宁不殊夺舍回归,轻而易举便能要你的命吗?”

      如相道:“你的功法,包括你的幻化之术,我行走修真界以来从未见过。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宁不殊。师祖曾经告知我等,宁不殊已经魂飞魄散,再无夺舍的可能。”
      如相是大昭寺的弟子,拜于法照禅师门下,他所说的师祖,便是法照的师父,大昭寺的方丈。亦是昔日剿杀宁不殊的群雄之一。

      “至于杜家的好处,我从未想过。”如相道,“我来捉你,是因为你杀了人做了错事。”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这便是我的佛。”

      他看向闵罗,与之四目相对。
      闵罗可以清楚看到如相眼中一片坦诚,清澈澄净如一汪冰泉。

      一把无名火在闵罗胸腔里燃烧起来。
      这样的人……这样的干净,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用力揉一把脸,把面上的笑意全都抹去,他冷冷道:“等我把你的头颅作为贡品献给你的佛祖,你猜你那泥胎金塑的佛可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他举起双手,两团黑烟缭绕的物什不知从他身体何处窜出,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流过他的脖子,在他的肌肤下滑行,最后聚集在他的一双眼球。
      闵罗的一双弯弯笑眼被黑烟覆盖,黑色的瞳仁扩大,吞没了所有的眼白。

      用这样一双可怖的眼睛,闵罗看着如相,举起的那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抓,黑烟在他手指凝结成实质,变成一个长条状的物什,轮廓很快变得清晰,形成一把墨色的长剑。
      墨剑一出,周遭的温度骤然滑落。
      如相长叹一声,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他周身灵光大盛,背后有金光纠缠,显出一个模糊的佛字,双脚凌空而起,宛若真正的神明那般,对着闵罗手臂举起,双指探出。

      两个人都神经紧绷,战局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喧嚣,这座茅屋开始摇晃,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用力拉扯,顷刻间便分崩离析,茅屋成了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如相和闵罗在茅屋倒塌前便飞身而出,如相落在闵罗后头——他还去了里屋,将那对老夫妇的尸体也搬了出来,免受坍塌之苦。
      闵罗眼眶中的两团如墨玉一般剔透,瑰丽却毛骨悚然。他看着如相将老夫妇的尸体安置在地上,他微眯了眼睛,不屑道:“装模作样。”

      此时天色已深,夜幕降临,随着茅屋倒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而来——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朝着这个方向奔来,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

      如相将尸体安置妥当,听见后面动静,面上也闪过一丝莫名。
      闵罗略一思索,很快明白过来,冷笑道:“杜尤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

      只听一声刺耳的烈马嘶鸣之声,一个高大的汉子高坐马上,勒住了缰绳。
      他正好听到了闵罗的话,眼神如电,声如洪钟:“你就是闵罗?”

      杜家的人马来了!

      闵罗仰着头,看着高高坐在马上的男人——身形健硕,衣着华贵,胸口用金线绣有一只昂胸挺胸的三足金乌。一对浓眉,一双虎目,高鼻阔口。其通身的威严气派,让人不由地赞叹一声:好一个飒爽的英雄。

      闵罗却冷笑,他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一丝不痛快——那属于高居上位者的倨傲。闵罗墨剑一挥,指向那人,一字一顿念出了那人的名字:“杜,恒,丞。”

      杜恒丞看着闵罗,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要把闵罗的每一寸皮肉都剁得粉碎。
      半晌,杜恒丞方正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这把剑,我见过。”

      他缓缓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在这样的情形下,杜恒丞却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当年宁不殊就是用这一把辟心剑,将三大派杀得一干二净一个不留。”
      “你不是宁不殊,不会杀人,没有他利落。”这句话便是指闵罗屠了许氏满门,却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许叶。听杜恒丞的语气,他倒是很欣赏闵罗的行径。

      闵罗不说话,杜恒丞不愧为修真界最大世家的家主,他的气势和压迫力远在如相之上。
      杜恒丞身后除了拿着火把的,还有几个心腹也骑在马上,在最末尾的一匹马上,那人看着闵罗,遏抑不住的杀意。
      如此赤|裸裸的杀意闵罗岂能不知,他猛地一转视线,看向那人——此时他的杀意也到了极点。
      这条漏网之鱼已经不请自来了!

      许叶,许家唯一逃过一劫的人,此时就在这里。
      身体的动作竟然比脑子思索还要快一些,仇恨控制了闵罗的大脑,他的剑在众目睽睽下,朝着许叶的心口刺了过去。

      “家主救我!”
      许叶哪里想到闵罗会在此时动手,毫无防备,眼看就要被捅个对穿,下意识地一声大叫。

      杜恒丞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连如相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下一刻,只听一声骨裂声响,闵罗拿剑的右手已被杜恒丞捏在手心,腕骨被捏得粉碎,一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量将闵罗全身的力量卸得干干净净,墨色的辟心剑到了杜恒丞手中。

      出手制止的除了杜恒丞,还有如相,只是他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恒丞行事。

      “还给我!”

      “这是宁不殊的剑。”杜恒丞的视线近乎贪婪,“你有这一把剑,那么你一定……”他欲言又止,一个用力便将闵罗拉倒自己身边,余下的话被杜恒丞用神识送入闵罗耳中。
      在场众人只有闵罗听得到他的话。谁也不知道杜恒丞说了什么,众人只见闵罗的神色一点点难看起来,面如金纸,双瞳的黑烟也褪了颜色,显出一双黑白分明又布满血丝的眼眸。
      他喉头微动,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你不许动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她……
      不远处的如相心中一凛,在有关闵罗的传闻中,闵罗有一个他唯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闵柔。

      虽不知杜恒丞说了什么,但用亲属威胁逼人就范,实在不是君子行径。如相上前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杀人凶手求情,“杜家主,万不可如此,冤有头债有主,还是不要祸及家人。”

      杜恒丞抬起眼来,一只手紧紧捏住闵罗的脖颈,把他剩下的话给硬生生塞了回去。杜恒丞当然知道如相是谁,作为修真界新冒头的青年才俊,如相的事迹他也略有耳闻,况且别的不说,他背后的大昭寺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这是我杜家的家事,闵罗杀的也是我杜家家仆的亲属。如相师父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杜恒丞道,“何况此人身上背负数条人命,他杀人的时候没有想过祸不及家人,如今血债血偿,杜某取他的性命,也并不违反江湖道义吧。”

      如相一时语塞,心中陡然不安起来,不由紧张地转动自己腕上的佛珠,一时之间太过用力,竟硬生生捏碎了一粒——一粒佛珠碎了,整条手串便也散了架,佛珠咕噜咕噜地滚落一地。

      闵罗将全部话语听在耳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竟是满满绝望。
      他从齿缝间挤出一点声响:“我……我有话……告诉你……”

      杜恒丞心中一喜,忙松开了对闵罗的束缚。他抓紧闵罗的衣领,将他提起。
      这样的位置让闵罗正对着杜恒丞的面容,闵罗紧盯着杜恒丞的面容,一言不发,他面上一个轻浮不屑的笑,直接呕出一口鲜血,殷红的鲜血浇了杜恒丞满头满脸,杜恒丞大怒,对着他的心口位置就是一掌,又掐着闵罗的脖子将他随手一丢,闵罗就地滚了一滚,正好瘫在如相的脚边。

      杜恒丞的随从已经殷勤上前献上干净的帕子,为他整理仪容。杜恒丞大手一推,极不耐烦,他怒不可支,对着地上的闵罗又要给他一掌。
      如相心中一凛,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杜恒丞的攻击:“够了。”

      “如相!你难道想助纣为虐,帮着这个杀人凶手?”

      如相不答,他执拗地站在闵罗面前。
      杜恒丞顾忌大昭寺,又看一眼手上的辟心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护着这一个要死的人吧!他中了我一掌,绝不可能再见到明日的太阳,相反,他还会死的非常痛苦!”
      “我们走!”

      抛下这句话后,杜恒丞带着他的一干随从,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气势汹汹地走了。

      如相直到确认了杜恒丞真的离开之后,才转过身弯下腰,半跪在闵罗身边,将他抱在怀中。
      闵罗眼中满是濒死的痛苦,鲜血染红了如相雪白的僧衣,他挣扎着,抓住如相的衣摆,语气近乎于乞求,“如相……杀了我……”

      “我好痛啊……杜恒丞那一掌废了我的经脉,我已经成了废人……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求你……给我一个了断……”

      “死在你手里,我愿意。”

      杜恒丞那一掌,摧毁了全部。
      闵罗裸露在外的肌肤开始龟裂,皮肉分离,才那么一点点时间,闵罗的左手臂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而这还只是开始,手臂,双腿,躯干,肌肤的龟裂会蔓延到全身,最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闵罗的意识始终会保持着清明,活生生地承受这样的痛楚……
      这就是一种酷刑,比死还痛苦。

      “不,闵罗,你不能死。”不管如相如何安抚,闵罗都听不进去,只是死死地念叨:“我全身都好痛啊,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我求你……”

      如相红了眼眶,这是他十四岁下山以来的第一次落泪。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抱着闵罗,支撑他背部的手金光一闪,变得坚硬无比如同刀刃——如相就这样直接用手刺破闵罗的后心,手臂穿胸而过。

      “阿弥陀佛……”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正滴在闵罗的脸颊,混入他面上的血丝。

      “林小虎的父母不是我杀的……你错怪我了……是……是杜尤下的手……所以……所以我才扮成林小虎的样子……我要帮,帮他报仇……”
      “我是做了件好事,对不对?”闵罗欣慰一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仍然紧紧抓着如相的衣摆,此时此刻他竟然显出一点合乎年龄的稚嫩,语气像是在讨赏的孩童撒娇。

      “我做了好事,就要奖励。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帮我……照顾,一个人,她,她在陇州等我回来……她从没有做过坏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好。”
      如相脑中一片混乱,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得到了如相肯定的答复,闵罗释然一般的叹了口气,他半眯着眼,看着如相,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低,“好狠心的和尚,你一定忘了,我们曾经见过。”
      这遗言一般的话语,无人知晓,连离他最近的如相都没有听到。

      这是如相第一次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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