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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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每到这个季节，总会异常的燥热。太阳毒辣辣地高高挂在每个人的头顶，像一盏几万瓦的灯泡，不间断地烤炙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一片灿烂光辉。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地下交通就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既不用沐浴无情的阳光和难以忍受的高温，又可以在短时间内从城市的一端到达另一端。正好赶到上下班高峰，是格外得拥挤。这个庞大的地下世界里，密密麻麻地穿梭着数不清的脚步。地铁到站的时候，一排门打开，黑压压的一片人从小小的车门涌出，渐渐扩散开来，整齐迅速地走向出口的方向，挤上扶梯回到地面。
在他们中有一身黑白的正装上班族，一手提着素色的手袋，一手捧着一叠各种颜色各种文字的文件，还一边扯出干干的微笑着对着耳机讲电话，头疼着为了明早突然提前的会议又得回家通宵赶完报告。
有三三两两的初中生，穿着各式各样的校服，背着或跨着并不沉重的书包，脸上挂着不同于往常的兴奋表情，讨论着“终于熬到放假了，再也不用面对某某老师那张死鱼脸了”，“后天约人出来唱K啊，或者去新世界的游乐场也不错啊”。
有手里高举着〈上海市交通地图〉、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的外地游客，凑在一起对那张巨幅的纸张上的微小得让人不得不连鼻子都贴在上面才看得清的图标文字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晚上就去外滩看夜景吧”，“恩，听说那里的酒吧不错的”。
有脸上挂着混了灰尘的汗渍，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身上的的工作服早已晒出盐的民工，手里拖着一个编织带，里面装着的是他微微被磨掉漆的橙色安全帽，一条湿湿的微微发黄了的白毛巾和还残留着午饭的剩菜叶的铁饭盒。
他们是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来的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人，就这样踏着一致的步伐，肩并肩地共同走完短短的一段路程，最后又重新分散到城市的四面八方。
这样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日子，早出晚归，遇见许多人然后如同从没遇见过一样头也不回地分开，身边的每件事都毫无变化地循环着重复着，除了日历里被划掉的那一个写着不同数字的小格。
“除了脑袋变木头，哪个正常人能忍受这样的乏味和疲倦。”
姚远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她以当年总分状元的身份考入那所许多人打破脑袋、掏空家里金库也难以进入的名牌大学，面对着手中一叠专业介绍表格的时候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哪个专业以后可以不用整天重复干同样的事？”
姚远从小在上海长大，她有着上海人特有的聪明头脑和细腻思想。像所有生活在上海，或者说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女孩一样，她有着不愁吃不愁穿的家庭背景。然而与其他女孩不同的是，她的不愁吃不愁穿的基础是出生在上海名流世家，爷爷继承了祖业是旧上海时期的大资本家，父亲是全球连锁酒店亚太地区的执行总裁，母亲又是当年上海小有名气的芭蕾舞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姚远，自然也没辜负姚家上下的期望，从小到大都是出色得令她周围的人暗叹。
出了地铁站，天色已然渐渐暗下去了。
姚远走向不远的一家面包店，店员见她来了便直接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只已经包装好了的蛋糕盒子，又捧上一束新鲜的白色郁金香，微笑地递给姚远，显然她是那里的熟客。姚远跟店员寒暄了几句后，便拿上这些事物走出了店门。
熟练地拐出大路走到背街，穿过几条胡同。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大多数都是殖民时期留下来的建筑翻新而成的。出了小巷子，走到一条比较宽敞点的路，这里的房子要大气得多，相互之间的距离也都隔得较远些了。从外面看来虽也是旧上海时候的房子，但无论装潢面积都看得出住在里面的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姚远终于停在了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前面。
这栋楼房是石砌的，二三楼都有半圆的小阳台，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窗帘被别了起来，从外面可以隐约看见屋内的摆设。楼前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从院门到大门间还需走一段缓坡，院子里倒是简单，没有过多的树木花草，只是在房子的一侧有一个藤蔓缠绕着的凉棚。这时还没开花，看不出上面长的是什么植物。
姚远走到那扇高过她许多的黑色铁门前的时候，一旁的门卫室里就跑出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里面把栓子打开。姚远向他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直径朝屋子走去。
“奶奶，我来了。”姚远边脱鞋边喊着，一手里拎着刚从面包屋里包回来的奶油蛋糕，一手捧着郁金香花束，一边按着门铃，一边歪歪扭扭地把鞋蹭掉。
正在这时候，玄关的门被刷地一下来开，门内的凉爽的空气带着些空调的味道迎面扑来。一个年过五十岁，体态略发福的妇女出现在了台阶上方。见姚远一头细汗，急忙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盒和鲜花，“诶，姚小姐你又来看夫人了。快进来吧，里面凉快着呢。”
“谢谢了李嫂，你们吃过晚饭了吧，我刚好带了蛋糕给奶奶来。”姚远终于换好了拖鞋随李嫂走进屋里。
“老夫人她又在阁楼上清理那些旧物。我也不敢去打扰，这不连晚饭都还没用呢。”放下了鲜花和奶油蛋糕，李嫂又急忙去冰箱里拿出冰镇柠檬水给姚远解热。
“这样呀……”姚远无奈，接过水杯大大的灌了一口，“我上去看看吧，过一阵再把饭送上来就好了。”说着便放下杯子，将蛋糕盒和鲜花捧起朝楼上走去。
整栋房子里的装饰都很古朴又不失格调，深红色的长条木制地板，有些地方踩起来还会嘎吱嘎吱地响。过道上铺着柔软的白色长毛毯子，脚踏在上面便会深深地陷在那些轻柔的事物上，整个心都会安静下来。墨绿色的墙纸上印着暗纹的白色郁金香，精致典雅又十分逼真，仿佛伸手就能将花摘下。
楼梯也是木制的，却很结实，踏在上面并没有那种空空的感觉。一旁的栏杆也不失华丽和精致，铁制的下半部分都是复杂的花纹，而扶手却是结实圆滑的木头，一尘不染。台阶上铺着深红色的长毯，直到三楼就结束了。
通往阁楼的楼梯要从三楼的另一个地方上去。那里并不阴暗破旧，然而只有在转角处有的墙壁上有一盏壁灯，所以迈上台阶的时候还是要格外小心的。
走到门边，姚远停下脚步轻敲了敲门，“奶奶，我进来了？”
“恩。”门内传来一声轻应，算是准许了。
姚远推开门，里面的光线泄了出来，昏暗的走道有了一片微弱的光亮。
镂花的旧式罩灯暗黄色的光晕下，一个身影斜靠在老爷椅的扶手上。
宝蓝色的绢缎旗袍紧紧地裹着她依旧清瘦却凹凸有致的身体，微微斑白的头发被一只镶了金边的玳瑁发饰抓起松松地别在头的一侧。旗袍的下摆回收，长及踝骨，裙摆下的双脚虽不再细嫩光滑，却还是白皙。已经无法遮掩了的皱纹爬满了她的额头，然而那双依旧清澈却含着挥之不去的浓浓深情的眼眸和微启的殷红双唇，却把她的美丽因添染了年代的洗礼而显出另一番的风情万种。
这张脸和这个身体，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把它们和年过八十这个词放在一起。
在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檀木盒子，下面垫着一块暗紫色的绒布。桌面上散乱着许多信封和信纸，纸张早已发黄，然而张张都是满满的墨迹。
身后的窗半开着，太阳落山后的天空是一层层水红色的彩霞，稍高些的地方已是深蓝一片。
“奶奶的曾经一定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风华绝代。”那是当时姚远空白的大脑里唯一浮现出来的句子。
那样美丽得动人心魄的画面，应该只存在于画报上面。
然而直到许多年以后姚远才知道，当时的那幅画面根本不是印在纸张上单薄的图样能媲美得了的。那是用一个女人一生的年华书写下来的一个漫长的故事，里面有着她的生命，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她的无奈。她的痴，她的怨，她的思念，和她的至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