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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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波澜依旧，点点粼光犹如繁星映镜，静谧绵长。
自从泽部首领带回一个忧郁少年，族人惊奇地发现，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首领竟收敛了三分锋芒，连续几日不过问争战。而泽宫深处的幽水珊瑚中，时常传来悠长箫音，正是那空灵沁心的水箫怅惋。
“今天感觉好些么。”珊瑚亭中，鲽梦坐在九儿身边，一手掠过紫色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抚了抚九儿削弱的肩。
九儿面色稍有好转，却仍郁色凝于紫瞳中，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慵意：“凤凰涅磐，方可浴火重生。游龙沉水，如何重生？”
鲽梦轻笑出声，一手轻轻点上九儿额上紫印：“没了蚆嗄，你就无法活？难道你是为他而生？”
“我……”九儿垂了眼，偏头避开鲽梦的手，“你不明白……”
一阵涌流如若微风，吹散了九儿披洒的发丝。
“在天界，我就像个被排斥在外的人……或者，我本就该是个凡人。”九儿移过目光，遥望亭外涟涟水珠，“从我记事开始，父王从未看我一眼，众位哥哥待我礼貌有加，天庭更不曾重用我。失意之时，幸好有六哥陪着……”
鲽梦微微生疑，他曾听闻，九子椒图诞生之际，龙神大悦，对幼子溺爱至极……况且，九儿的龙魂如此微弱，仿佛这身体排斥着他。
“你想责怪蚆嗄为了别人而放弃你？哼，天界人都这般自私。”鲽梦将垂发撩至耳后，露出那惯常的奚落表情。
九儿淡然回斥：“谁不想独占所爱之人？自私很可耻么？”
语毕顷刻间，鲽梦不禁想起鳕夙的温柔，那是他一直想独占而念念不忘的东西啊……
“失去了，即使再自私，也找不回，抢不回……”凤眸有些黯然，鲽梦不觉喃喃自语。
九儿只当是他在安慰自己，默默点头：“我知道……所以，只能放弃。可要我重生，重生之后，真能忘记他？”失魂落魄一声叹，染遍尘封湖底源。
“那么，留在我身边，你的心里会不会只有我？”忽而鲽梦欺身靠近九儿，妖颜如画，声音带上诱惑之音，“第一次相见时，你可是为我失了魂哦……”
不由自主，九儿红了脸，慌乱地避开那双魅色凤目：“你太会捉弄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手指勾过九儿尖尖的下颏，鲽梦妩媚的姿容迷幻不定。
如此引诱，九儿愣了片刻，却发现自己以置身于鲽梦怀中，浑身像是酥了一般，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耳鬓斯摩，悄言喑语。九儿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不该推开鲽梦。
心里有个声音说，他是你的敌人，不可信，不能近。
偏偏，湖底柔波溢满了梦的味道，包裹着无助的九儿，一次一次化去他的防备。
九儿闭了眼，静默着俯首抵在鲽梦颈边，任凭鲽梦指尖覆上他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不管是不是沦陷背叛，九儿心底轻叹，他只想静静地苟且偷生。
亭中，两只相握的手尚未传尽彼此的温度，湖底的幽静便被生生打断。
鳕涅面无表情地候在亭外，屈膝行礼：“首领，属下有急事奏报，请首领即刻移驾前殿。”
“何事，就在此地说吧。”鲽梦慵懒的声音传出。
鳕涅微微抬头，瞥了眼睡在鲽梦怀中的九儿，犹豫道：“可是首领……”
“说。”阴柔的声音冷冷打断，透着不可违抗的意思。
“是，”鳕涅咬咬唇，“首领，王上驾临洞庭湖，急着要召见首领。”
鲽梦微微蹙眉，放开怀中九儿，径自站起走至亭边：“王上为何突然驾临此地？海宫侍者有传达王诏么？”鲛王若去各部领地，必先遣侍者下达王诏。此次来洞庭湖而不下诏，莫非是有备而来？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王上之意，”鳕涅神色木然，“只请首领尽快去前殿接驾。”
鲽梦一拂长袖，宽大的外袍抽离身体，轻缓地飘至亭阑，覆盖在熟睡的九儿身上。
“别惊醒他，命人将他送回房，”鲽梦步出珊瑚亭，轻声吩咐鳕涅，“不能让他与王上相见，否则……”
后果的严重不必多说。鲽梦回望九儿一眼，随即疾步走远。
鳕涅跟随其后，将首领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亦回头望那亭中忧郁少年，心里隐隐泛起波澜，不安之感绕上心头。她担心，首领和那天界少年……
倘若预料成真，她该怎么办？首领该怎么办？鲛族，又该怎么办？
泽宫大殿，鲽梦匆匆推门而入。肃穆的殿堂如凝尘埃，侍从跪于两边，恭敬地向那殿中负手而立的人行礼。
鲛王鳞郁一身箭袖堇丝服，背向殿门，身姿英伟风骨飒爽。身畔一清丽女子正向他诉说着什么，温雅的容颜让鲛王紧锁之眉微微舒展。
“鲽梦接驾来迟，请王上恕罪。”鲽梦走上前，对鳞郁稍稍俯首，随即又向那女子一笑，“音儿，你也来了。可惜我这泽宫阴沉森冷，只怕唐突了佳人。”
鲱音恬淡地施礼：“无妨，我只是陪郁王来此。”
“鲽首领，”鳞郁转过身，俊秀眉目隐隐生出威严之气，“你大概觉得奇怪吧，未曾下诏，我却突然来了这里。”
“请王上明示。”白衣翩跹，鲽梦长袖飘舞，屈膝而跪。
鲱音却掩唇而笑，反手拉了拉鳞郁的手臂：“郁，你看你，一来就这般凶悍，吓着鲽首领了哦。”
鳞郁尴尬地揉揉额头，又拂袖召风扶起鲽梦：“一时心里烦躁罢了……鲽首领不必如此紧张。原本，我与音儿是去洛水……三日前就下了诏，可今日一去，鲪悔却不在洛宫！”
一丝怒意传出，殿中侍者无人敢应声。鲽梦直起身子，颇为惊讶地看着一向温和的鲛王。
“也不知鲪悔近来怎么了，常年不见人影，置族中诸事不管，如今又这般目无君上！”鳞郁长叹一口气，“平日鲪悔与鲽首领走得比较近，不知鲽首领可知晓这其中原由？”
原来是为鲪悔来的。鲽梦心下释然，却又不禁担心起来。不错，他是听到一点风声，可该如何禀告王上？
鲱音安慰似的看了鳞郁一眼：“鲪悔行事稳重，应不会做出格之事。鲽首领尽管直说，郁王不会怪罪的。”
深宫幽暗，凝水如镜，映出鲽梦凝重的神色。
半晌沉寂，鲽梦才缓缓开口：“此事我也不敢妄言。只是有传闻说，鲪悔与龙神蚆嗄交情非浅。”至于是什么交情，还是让鲪悔自己坦白去吧，他鲽梦可不想掺和这等俗事。
“他身为祭司，竟与天界的人私下往来？！”猛地一声脆响，鳞郁怒极一掌拍在案台之上，殿中霎时气氛紧张起来。
鲱音瞪大了眼睛，与鲽梦对视，似不相信：“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鲪悔他欺上瞒下这么多年，摆明了未将兴复大业放在心中！”鳞郁满目火色，额间金鳞辉光刺眼，“族中有这等庸碌废将，真是奇耻大辱！”
“王上……”本想为鲪悔辩解几句，可鲽梦实在找不出半点辞措说服自己去认可鲪悔的行为。
“鲽梦，我命你立即派人，搜遍三界也要把他押回海宫见我！”一声怒斥似的命令，震颤着湖底幽波。鲛王的威严，无人敢抗。
鳞郁烦躁愈加，忽而深叹：“从今往后，谁让我发现与天界之人私下交往，定以‘三生刑’处置，盖不饶恕！”
殿上众人不觉震惊。王上竟要以族中最为残酷的“三生刑”处置鲪悔，想来此事已然相当严重。
鲽梦半垂凤眼，妖靡之色忽而飘忽不定，阴邪的神情失了动人笑颜。
若让王上发现九儿……那他岂不是第一个受刑之人……
他不经意地蹙了蹙眉，鳕涅办事得力，应该已安顿好九儿，不会让王上发现。
“郁，听说洞庭湖底的珊瑚林风光秀丽，”鲱音巧笑嫣然，岔开严肃的话题以消减鳞郁的滔天怒火，“不如我们去赏玩一番，也好舒缓这奔波劳顿之疲。”
鳞郁回眸望着自己心仪的女子，面色不觉温和几分：“也好……你一路跟来，也累了……”
“那么，就请王上和鲱首领移驾珊瑚小筑。”鲽梦掩饰去不自然的神情，恢复一身妖娆风姿，白衣若雪，饶是别样风骨妍韵。
侍从跟随，小奴掌灯引路，一行人赏景漫步至珊瑚亭边。
鳞郁心情稍有好转，携着鲱音一并入亭休息。
“鲽首领，听闻你擅吹水箫，”青丝拢于颈边，鲱音笑吟吟地望向鲽梦，“音儿也喜爱音律，可否让音儿开开眼界？”
鳞郁也点头赞成：”水箫需以灵力奏之，这海域之中很少有人能奏好水箫。相必鲽首领定是箫音成波，绕海不绝啊。”
“王上取笑了。”鲽梦淡淡抿唇，玉颜生辉。
他伸手摸向腰间，想去取出水箫。指尖回旋，却触不到箫管。鲽梦垂眼细看，竟发现从不离身的水箫不见了。
“怎么了？”鲱音见他形色怪异，连忙询问。
“我的箫……”他不禁皱眉，细细回想何时用了箫。
亭外微微传来细碎脚步声，珊瑚林边晃现一个单薄的身影：“梦，你在找这个？”
三人一惊，回首望去，看见林畔之人身披宽大的白衣，双手捧着冰晶一般的水箫，同样惊诧地打量着亭中另外两人。
“你……”鲽梦看着九儿，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眼中顿生阴郁。
九儿亦有三分警觉，信手拉紧了外袍：“你把箫落在这衣服里了……好像，你很在意这箫，我才送还给你……”握箫的手犹豫着停在胸前，不知该不该递上。
鲽梦咬了咬牙，尚未开口，身边鳞郁忽而一声冷笑，目光如炬般转向他：“鲽梦，你还想解释么。”
“他是……龙神宫的人？”鲱音打量着九儿，从他额上的龙纹辨出了他的身份，“天哪，鲽梦你竟然把天界之人带进我族领地！”
“还不快拿下他！”鳞郁提高声音命令随从，瞥向鲽梦的眼神尽是不信任的意味。
九儿怔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望着鲽梦，却从那张阴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鲛精持着长刀，将手无寸铁的九儿包围，刀刃抵上他的脖子，印下道道血丝。他垂下头，嘴角弯成一个凄凉的笑，指间水箫悄然脱手，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鲽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无动于衷。莫名地，九儿那惨淡的脸竟让他心底隐隐生疼，仿佛重现当年鳕夙被污辱时的神情。
湖底水光幽暗，诡异怪光剥去了珊瑚林的色彩。
“鲽梦，”鲛王冷冷唤他，“该如何处置这天界之人，不必我再教你吧。”
沉默之下，鲽梦神色变幻不定，冰寒冷意凝于眉目间，久久没有开口。
“鲽梦！”一旁的鲱音轻声叫他，警告他不要忤逆王上。
“连杀一个敌人的勇气也没了？！”鳞郁已然脸色发青，双拳紧握，“你与鲪悔，仗着年长功高，就敢做出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现在，还想违抗我的命令？！”
当着震怒的鲛王，与震惊的众人，鲽梦莞尔从容，一袭素白翩跹如舞，跳出珊瑚亭，径自挡在九儿身前，向鲛王盈盈拜倒：“恕臣无礼，我不会让王上伤害此人。”
九儿猛然抬头，看着面前妖娆的背影，耳边一直回响着他叛逆坚定的话语。
鲛王怒极，一掌击在亭柱之上，震响了整片湖波：“不愧是我的好臣子！今日原想惩办鲪悔的刑罚，鲽首领竟要争做第一个尝试之人？很好，我就如你所愿！”
鲱音倒抽一口冷气。她记得，大殿之上，鳞郁说，要以“三生刑”来惩处私通天界的叛徒。
“念你亦是一方首领，”鳞郁推开想劝阻他的鲱音，炯目直视鲽梦，“三生刑中的三种刑罚，你任选其一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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