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传》紫*青

34、（十）

　　玲珑一声尖叫，立刻缩成一团躲在饕餮背后，双手揪住他的衣服，全身抖个不停。
　　“哟哟，有胆子叛变，没胆子见我。”火月清亮的媚眼挑起，涂了蔻丹的纤手随意玩弄着一缕发辫，笑靥轻佻，“玲珑，你还真是不长进。”
　　玲珑像被蛰了一下，抖得更厉害，呜咽不已：“五、五公子……救、救……”
　　饕餮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化灵气为罡甲护身，挺拔的身姿挡在玲珑身前，截住火月厉如剑锋的眼神：“吾乃龙神饕餮，狐妖火月，休得放肆！”
　　信手召出古越战戟，横架于胸前，随时准备与墙头不请自来的家伙大干一场。
　　“呵呵……看不出，龙神五公子对小叛徒当真爱护有加，”火月托着腮笑得花枝乱颤，“我可从没想过一尾的魅术有这么厉害。”
　　再次被说中糗事的饕餮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当即喝止：“不必多言！玲珑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亏待他！”
　　“五公子……”身后的家伙早就怕得只剩哼哼的力气了。
　　纱袖掩唇，又是一阵轻笑，火月拂开长如云雾的红袖，几束冷光疾疾掠过，随她的目光一道变得凌厉：“王上交待诛此叛徒，五公子，得罪了。”
　　跃下墙头的身姿矫捷轻盈，红袖犹如火舌乱舞狂袭。饕餮挥戟迎面劈去，罡刃煞气即将斩碎一片艳红之时，那火舞长袖却被抽开，让出一条缝隙，生生叫他劈了个空。还没等他再补一记重斩，红袖竟从左右上下一齐翻腾涌来，像是铺天烧来的火海，蔽住了月晖天野！
　　“五公子，小心她的叠影千幻法！”
　　饕餮临危不乱，轻念咒法，凌空再劈出一刀，戟光霎时化成千万道刃锋幻影，疾似乱箭地四散开来，密密麻麻地交错砍向铺天盖地红袖火影！
　　交锋的电光火石间，大半的袖影如烟纱般消隐不见，不远处被破了幻术的火月冷哼一声，愠色现于笑中：“玲珑，本想留你一命，你非逼我清理门户么！”
　　玲珑深吸一口气，发白的脸从饕餮背后探出，咬着唇对上火月盛气凌人的眼：“我、我早就不是狐族门户了！我是、是龙神宫门下！”
　　手指揪紧了饕餮的衣带，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支撑在了上面。
　　饕餮微微侧首，对身后人轻轻一句“莫怕”，抬臂反持战戟，抡出一圈枪花，戟刃直指火月：“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命吧。”
　　火月闻之，笑得更厉害了，嚣张至极：“哎呀呀，叛徒也有人疼呢，叫在下好生羡慕呀～”媚眼如丝抛了过去，随之而去的便是炽烈如焰的幻火红袖！
　　火月擅长幻术，最喜欢拿一双红袖舞出个千形万影昏天暗地，在对手乱了阵脚不分虚实之机狠下杀招。
　　只可惜，叛徒玲珑泄露了她的拿手好戏，饕餮不慌不忙地以幻术回击，一次又一次将她变着花样玩的套路打回原形。
　　古越戟就像寒气逼人的冰棱，火舌般的红袖围着它四周乱舔，却近不了身半分。
　　再一次劈去红袖幻影，饕餮并手一挥，将戟交至右手，左臂出其不意地一屈，甩出一道刺眼寒光，竟是一柄薄若羽翼的短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火月门面！
　　火月一惊，连忙抽身欲避，哪知匕首好似活的一般，凌空回旋，转了个弯又朝她飞来。匕光已在身前闪现，眼见着要躲不过去，她咬了牙用尽全力侧转腰肢，只见匕首擦着胸口滑过，“哧”地一声带走了半截艳若红霞的纱袖。
　　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火月站定了脚，瞥了眼被撕去左袖的纤纤皓腕露在迷离月色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抬了头捋了捋散乱的青丝：“五公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光天化日的就撕人家衣裳呢～”
　　玲珑见她吃了瘪，大着胆子踮脚露出脑袋：“什么‘光天化日’，明明是晚上！”
　　饕餮嘴角抽了抽，颇为哭笑不得，随即敛了神色再向火月劈去一击：“我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如法炮制地几招过去，火月狼狈地躲闪，另一只袖子也被斩去了大半截。
　　“哎哟，五公子忒毒了，叫人家怎么见人哪，”火月将懊恼化作柔媚风情，红唇翘起，“定是跟我家这勾引王上的小叛徒厮混久了，手段这般下流～”
　　“我才不稀罕你家狐王！”狐假虎威的叛徒不屑地回嘴，有人撑腰胆子更大。
　　饕餮从不在乎这些，任火月怎么激也不恼：“强弩之末，乖乖束手就擒，还是等我更‘毒’一点？”
　　“五公子，不杀她吗？”玲珑仍是心悸于这个狠角色的存在。
　　饕餮看他一眼，转头盯紧笑得自在逍遥的火月：“我有事要问她。”
　　身后拽住他衣带的手莫名紧了紧，气息也微微一滞。
　　火月悉数看在眼里：“小玲珑，你紧张什么，怕你家‘主子’问出你的劣迹么？我想想，除了狐王你还勾引过风月……”
　　“别说了！”
　　突如其来的怒吼连饕餮也惊了一跳，火月倒是很高兴他的反应：“怕你的‘五公子’嫌弃你？呵呵～小叛徒走到哪里都会遭人嫌哦～”
　　“我、我……”玲珑急得无力反驳，攥紧了饕餮的衣带，气得哼哼。
　　饕餮果断重重地落戟震地，打断火月的得意：“别听她挑拨离间。”
　　“五公子真是善解人意，”火月掩唇而笑，似乎很欣赏屡屡识破她用意的对手，“你此刻一定想向在下打听‘香怨歌’剩下的几句，尤其是……‘满月’之句。”
　　夜空盈凸之月清晖幽然，似乎随时都会亮成一个银盘满月。
　　玲珑“呀”地一声叫了出来：“你、你们想在满月那天对付天兵！”
　　火月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饕餮镇定而认真的脸：“雪月用‘暗月浮影’告诉了在下，满月那天，定叫天兵好好吃回苦头。”
　　对方张狂放肆的笑容嘲弄着他辛苦多时却一事无成，饕餮举起古越戟，不留余地的破空重斩呼啸着犹如奔雷，随着玲珑倒抽一口冷气，刃光已没入火月起伏的胸口。
　　中了杀招的红衣女子仍在笑，妩媚明艳：“五公子，你再聪明，也始终谋略在我的算计之后，呵呵呵呵……”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狂妄的话，火月的身形在刃光隐没后渐渐透明，如烟雾般悬浮拉长，朦朦月色陡然黯淡，若有若无的身影似轻纱般转瞬逝去，只余一缕馨香萦绕着妩媚轻狂的笑声。
　　连本尊都只是月下幻影，怪不得她出现得无声无息，也怪不得她笑他自不量力。
　　饕餮望着一地萧瑟，收了古越戟，漠然坐回井沿之上。他不是个容易丧气的人，只是习惯在遇到麻烦时独自反思，旁人看见他难得冷峻的脸，都以为他很失落、很懊恼。
　　比如玲珑。
　　咬牙切齿地骂了火月半天，回头发现饕餮沉默地坐在井沿想心思，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顿时就一阵心慌。至于心慌的原因，可能是火月这嘴上缺德的家伙揭了他的底……
　　“五公子……五公子？五公子？！”玲珑叫了半天，干脆上手一推，“五公子，你怎么了？”
　　饕餮抬起头，波澜不惊：“火月的幻术的确厉害，虽是幻影之体，却还能使出幻术，且虚实交融……此等‘幻中幻，虚中实’之境，天界也鲜少有谁能达到。”
　　玲珑听着挑挑眉：“她又不是最厉害的，‘月’字辈的几位将军，个个比她强。”
　　“……”那狐王会使什么样？
　　“其实，凭火月的道行，完全可以位列狐仙，”饕餮叹口气，“为何不拜天升仙，却甘在下界做个卑微的妖？”莫非狐妖也与鲛族一样天生反骨？否则，招安也是个好办法。
　　玲珑摇头表示不知，若有所思地喃喃：“火月都可以，那风月岂不就……”念到一个存于劣迹中的禁忌名字，他连忙噤声，还心虚地偷瞟一眼身边人。
　　饕餮没听清：“风月怎么了？”
　　“没、没什么。”玲珑低头支支吾吾。
　　“哦，”饕餮漫不经心地应一声，突然转头望着他，“你和风月……”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问，可能是听火月提起，一时好奇罢了。
　　玲珑就差把脸埋到井里去了：“不、不是我勾引他的！”
　　“他勾引你？”饕餮想笑。
　　“没有！”玲珑挠头，一脸苦大仇深，“就是仰慕，仰慕！风月战功赫赫，长得又好，玉树临风的，狐女们都视他为情郎佳偶的不二对象，我当然、当然也慕他英名，就在他出征西去时跑出来说要追随他……然后、然后他说等我长大回来接我，后来族里喜欢风月的都欺负我嘛，风月又驻扎在外面不回来，我、我才想找靠山保护自己。”
　　饕餮听到一半果然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了：“你喜欢他？”
　　“说了不是喜欢，是仰慕！”玲珑强调，眼睛瞪得圆溜溜，“再说我都走了，唉……”
　　半晌，谁都没说话。饕餮一副清闲寡淡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和心思。
　　明知这个看上去很好相处的人其实很难接近他内心，玲珑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那……五公子，你会不会……嫌弃我？”
　　火月那句挑拨的话就像一根刺，不明白地拔掉它始终不放心。
　　饕餮闲闲地望了半天月亮，脸色平静得像井里的水。
　　玲珑觉得心都快沉到井里了。
　　“不嫌弃，”半天，饕餮才回答，神情无比真诚，“真心话。”
　　……想这么久才能确定答案那还有几分真心啊！
　　玲珑决定不跟他怄气，踢了脚掉在地上很久的包子：“我饿了。”
　　这绝对也是真心话，因为他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声。
　　饕餮哈哈一笑，抬手揉揉他脑袋：“烧鸡？”
　　玲珑龇牙：“烧鸡板鸭烤鹅炖鹌鹑炸麻雀蒸鸽子煮孔雀爆炒凤凰给我一样来仨！”
　　饕餮回手给了他三个爆栗。
　　这厮捂着头对月鬼嚎：“你根本就是嫌弃我！”

　　暴露了行踪的两人放弃了监视位置绝佳的客栈后院，躲到三条街开外夜市的小酒馆里。饕餮借后厨做了花雕鸡和笋干老鸭汤，跟玲珑一起窝在酒馆角落里边吃边胡侃。
　　玲珑一会儿说鸡肉嫩一会儿赞鸭汤鲜，曾说自己不喜欢吃东西，此刻的吃相却令人汗颜。饕餮没工夫为自己能治好厌食症的厨艺自豪，满脑子想着怎么对付火月。
　　再过一天即是满月，不查出“香怨歌”剩下的几句，封山的天兵只怕要遭殃，而修堤一事拖延太久，再不解决又是一患。火月自午后乘轿离开，就再未出现过，现在也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处。至于他俩是如何暴露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我的缘故，”玲珑举起一只满是油腻的手，嘴里塞满了鸡肉，“虽然封了灵力，但妖气收不住，火月自打逮着我想勾引狐王那次起，就记住我了。我的妖气一在她附近出现，她就知道了。”
　　这可难办了。饕餮到哪儿都带着他，只要一接近火月，她立刻能察觉到妖气，溜之大吉。除非……
　　“五公子，我们声东击西吧！”叼着鸡腿，他凑上来，两眼亮晶晶的，“她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发觉我的妖气就会逃。你打好埋伏等她逃过来，痛打落水狗！”
　　“听起来还行。”饕餮点点头，发现只要是狐狸都贼精贼精的，“先查到她今晚在哪儿过夜，明天一早便去堵截。”
　　于是饕餮连夜又一次发动全城眼线汇报情况，目的地最终锁定在柳浪闻莺旁的小绣楼。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人直奔柳浪闻莺。玲珑向绣楼走，饕餮等在北边的钱王祠。周围有早市，唯此处安静，乃逃跑必选之路。
　　偏偏玲珑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饕餮左等右等不见有动静，心里不由得一阵担忧。
　　玲珑该不会遇上麻烦了吧……
　　正想着，前面的早市忽然喧闹起来，很多人在向南边跑。他疑惑地拦个路人问，对方说前面有个小子调戏府尹大人的表妹，被官兵抓了。
　　饕餮心想幸好调戏的不是玲珑，这小子长的比全城的女人都标致，可一转念突然记起那个什么风传的府尹表妹不正是该死的火月么？！
　　他连忙也往南边挤，刚挤进人群就看见一帮凶神恶煞的官兵押着捆得结结实实的玲珑听候发落，绣楼边上红袍的府尹瞪着快哭出来的玲珑训斥个不停，背后一个身着青衫、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扶着柔弱娇泣的火月，轻抚她的肩膀低声安慰。
　　饕餮觉得脑袋轰一下就炸开了。
　　五公子，你的谋略始终在我的算计之后。
　　昨晚狂笑的火月，此刻哀泣的火月，似乎正俯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