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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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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戾之雨如针芒般,呼啸着从滚滚墨云中倾泄而下。
天地混沌,卷云之处杀气毕露。
金猊怒骂一句粗话,展开金盾阵,将袭来之雨挡去。手中凝聚几点灵雾,轰然掷出阵外,弥散开来的熏香烟尘浓烈似火药!
“九天焚灵香!”金猊狂傲地俯瞰死水似的洞庭湖,恣意操控着熏香走势,“焚天炉中炼制的,专用来焚灭妖的精魂!”
烈香恶味飘散,墨色邪雾遮蔽了乌云,缠绕水气朦胧的山湖之间,仿佛恶鬼的狰狞之爪。鲛精慌忙以水之灵熄散香雾,却始终抵挡不了,霎时纷纷面色惨淡,如中剧毒般肢体疲软,灵力散失。
九儿喘息不定,犹豫不绝,不知是该帮哪一方出手。
鲽梦阴邪地抬头,轻蔑如故:“伤了他们有何用。你的对手,是我。”说罢,银鳞之中汇聚璀璨水光,灵力瞬间蒸腾周身。一片化水的灵气包围下,他的背上翩然抽长出透明柔韧的长鳍!鲛鳍薄似蝉翼,如若凝水而成,缓缓张展,再曲合,像个无形的软甲防盾,将鲽梦沉浸于灵水之中,免受那恶香侵噬。
再次凝聚灵力,额上银鳞辉光冷然。水气夹杂暴雨旋风,疯狂地袭向金盾,几欲湮没那片金光。
蛮横的术法让金猊措手不及。他狠狠咬牙,撑起金盾的双手青筋暴突,暗运的熏香也聚拢成一团浓烟,穿透雨水阻挡,一次又一次地袭向鲽梦。
“八公子,”鲤芳悄声对金猊说,“砍伤他的鲛鳍,否则九天焚灵香奈何不了他!”
金猊暗斥她:“用不着你多嘴!赶紧自行调息,见机便给我滚回天界!”
鲤芳吐吐舌头,转头又望见彷徨失神的九儿:“可是,九公子……”
“别烦我!他就是死在这,我会记得把尸体带回天界的!”金猊根本不愿管九儿,满心只想手刃对方劲敌。
风烟乍起,桎锁湖山。
金色发丝飞扬风中,宛若天河星辉落凡尘。金猊颀长的身姿潇洒神俊,忽而遁形于黑烟墨云中,转瞬,猛地闪出一道暗金电光,借着烟雾浓稠穿梭而来!
“啊!”一声惨吟,鲽梦吃力地扶住左肩,嘴角溢血。那记暗杀正砍中了他的左鳍,鳍骨断了数根,歇歇一道深长的血痕留在透明的鳍上,血水渗进了包裹自身的灵水中。
不远处,翻滚残卷的云雾游移散开,金猊翩跹如舞的身影现于云后,傲慢张狂。
“妖精,”他扬起头,金瞳璀璨,“还有什么伎俩,使出来啊。”
盛气凌人之态比以往的天兵更加嚣张。
未褪尽的九天焚灵香如幽魅一般,夹杂着雨水渗进鳍上伤痕,丝丝缕缕弥散开来,将灵水染成灰色。
鲽梦脸色大变,踉跄几步,膝盖一软,半跌在云头。
“梦!”九儿叫着他,不顾一切,想冲上前去。忽而一阵疾风划过身畔,已有一人抢在他之前赶上云端,并用术法将九儿拦在原地。
鳕涅,墨裙飘舞,义无返顾地挡在鲽梦身前:“首领,我吸走这熏香!”说罢,双臂催动一方气波,运起灵力,硬是将金猊逼向鲽梦的香气吸入自己身体!
只在这片刻工夫,鲽梦收起上鳍,重召天水,只手翻云覆雨,瞬息冲破了金猊的进攻!他斜眼望向那方不可一世的龙神,阴郁之色凝成狠辣,素手轻弹,捻起一束疾水,箭一般射向避闪不及的金猊!
那束水箭使足了暗劲,幽蓝如电,瞬息击破金盾的一处弱势,同样划伤了金猊的左臂!金猊怒骂一声,却见那伤口血呈莹蓝异色,皮肉竟发黑腐烂!
鲽梦轻声笑道:“水毒如何?八公子现在是否身体僵硬如冰,气软如水?”
金猊怒不可遏地发现自己果然如他所说,灵力似冰封,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们妖精就是卑鄙下流!”呵斥声排山倒海。
“是,”鲽梦阴邪的姿容令人畏惧,“对付卑鄙下流的天界,当然也该卑鄙下流些才是。”素白衣袂在风中猎猎翩扬,长袖如练,挥出风声鹤唳的汹涌水咒。
金猊集中念力,硬是艰难地避开攻击,闪身而躲。一转眼,正瞧见吸入过多毒香的鳕涅不支地瘫倒一旁,他索性一把架起无力反抗的鳕涅,挡在自己身前。信手拔下束发金簪,簪尖直抵她的咽喉,隐隐刺出了血迹。
“妖精!你的女人在我手里!识相的,拿九儿来换他!”金猊粗声吼道,自知今日已无法再御敌斩妖,不如尽早完成此行的目的。
鳕涅精魂被熏香损去大半,已然气息奄奄,面色惨淡,木偶般地被金猊挟持。
金猊恶狠狠地瞪过去,等待对方答复。他知道手中的女人一直是鲽梦的心腹,鲽梦再阴再狠,也不应置之不理。
不经意地,鳕涅凄清一笑,孤傲溃失,无泪而泣。她了解他,他断不会为救她而让步。
对峙之下,结局似以了然。
乌云悄然翻墨,雨水渐渐湿透天际,染上冷色数里。
九儿痴痴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忧郁之容生出难言的倦意。他缓缓走到前方,步伐凝重不堪:“梦……”
“九儿,退回去!”鲽梦斥他一声,冷酷之颜不似从前。
“可是,阿涅姑娘……”九儿幽叹,“她虽然对我不太好,但她不该因我而成为牺牲者……况且,她对你一直……”淡淡烟眉舒展,似笑非笑的饰去他已知的情愫。
金猊讥笑一声:“妖精,再不决定我可就一点一点地削光这女人的鳞片。”
“死心吧……”鳕涅翕动着唇,不理会汩汩而渗的血滴,“首领才不会……才不会任你摆布,我鲛族更不会屈服你天界……”自嘲与坚贞交织不出更多的表情,女子的面色已安详如逝。
“少废话!”金猊斥道,簪光一晃,又没入皮肉三分,血流如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女子竟不畏惧疼痛,甚至都未曾皱过眉。
九儿垂了眼,不忍再看。转身,他拉住鲽梦的手,潸然泪下:“梦,让他放掉阿涅姑娘吧……我不要有第三人的血溅在我们之间……”
殊不知,血溅三千里云月早已是命中注定。
鲽梦深深凝望眼前人,阴翳积郁的瞳眸深处不禁有一丝恍动。他卸下了暴虐杀气,容颜如水,久久不语。末了,长叹惊皱一池静水:“九儿,你看不透的……无论是天界还是这洞庭湖……”
未说尽的话,他不再继续。伸手一拉,将九儿拉入怀中,环住他单薄孱弱的肩,抚摸着他的背。
“梦,我喜欢你……无论我身在何处。”雨声中的言语同样孱弱,甚至脆弱。
鲽梦轻佻的眼中竟会有不舍之意现出。风雨呼啸,隐隐似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对他说,珂儿,不可对天界之人心寸仁慈,珂儿,容貌是你的武器,用它去颠覆天界。
阿夙,你的珂儿怎会让你失望。
阴冷重新填满那双凤眼,风啸凌厉,雨狂似鞭。
“九儿,”引诱之音轻缓吐在少年耳畔,“不管你去何方,我都在洞庭湖等你……若是厌倦了天界,记得我在湖边等着……”
九儿淡淡笑了:“早就知道会有分别这一天,只是,却来得这么快……若我不回去,哥哥们定不会罢休……梦,若有机会,我还会再来。”
浅声诺,水涟他方至彼时。彼时残月洞庭箫,只怕不再似当年。
风声渐止,鲽梦紧握九儿的手,转身望向金猊:“放了她。我答应让九儿走,但,先请八公子给阿涅除去九天焚灵香之毒!”
金猊不屑回斥:“果然舍不得你的女人。解毒?哼,我可不像你会使阴损剧毒!要救她,劳烦你自己以灵力给她重修精魂吧!”
“首领……”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会救她,甚至是在求金猊救她。
鲽梦冷眼看去:“多谢八公子高抬贵手。那么,请你言而有信,放人吧。”转首,再望一眼九儿柔顺的小脸,吻痕印上他的唇,不以言语诉说别离。
九儿踮起脚,第一次主动回吻他。留连唇舌间的温暖缱绻渐渐淡去,他的手也抽离,步伐轻盈,飘然间距离已远。
“八哥,”九儿垂了头,站在几乎是陌生的兄弟面前,“放了阿涅姑娘,我跟你回去。”
金猊横眉冷眼,扫视他一眼,放掉鳕涅,信手一掌将她推向鲽梦。鲽梦拂袖回风,将她虚弱的身子接住。
鲤芳跑到九儿身边,拉扯着他的袖子,一脸委屈:“九公子……我们回天界……九公子,你别不理芳儿啊……”
他摸了摸鲤芳的头,温柔如常:“芳儿,原谅我的自私,好么。”
“九公子没有错,”她撒娇地缠上九儿的手臂,“都是六公子不好,害得九公子被妖精掳去……还好有八公子在……我们回天界,再也不理六公子了!”
金猊运一道气,暂且压下臂上水毒的侵蚀,恶狠狠地瞪一眼两人:“小丫头,你不懂规矩么!尊卑贵贱之道要我教么!”
鲤芳一惊,嘟着嘴放开九儿,退至一边,乖巧地跟在九儿身后。
“还有你,”金猊怒目扫来,冷淡无情,“堕落到与妖同流合污,我真该当场清理门户!”
九儿默然,静静听完责骂,继而微微抬首,一双眸子清明淡漠:“清理一个野种,何需你动手。”至死他也无法忘记,金猊那句脱口而出的“野种”。
金猊愕然,高贵之颜恍如秋水初淋。
九儿轻蔑而视,深叹一口气,再度转首回眸,遥望远方朦胧在烟雨中的人。悲腔凝成一声啜泣,颤声再对那人说道:“一朝共衾,九天之外只与君同梦。若得残阳晓风知,引上水箫绝音诉同心!”
他可以走,但他留下了心,等待夜夜聆听一曲水箫,拥一池清湖水而眠。
紫瞳收敛不住眷恋之意,垂眸饮泣无声。九儿拂袖回身,孤自一人御云而去,倩影逝如流云。鲤芳匆匆跟上,急忙去追他。
金猊动了动唇,不知骂了句什么。转身也欲追上青天,却听得身后鲽梦声冷如冰,穿透层层暮雨:“金猊,我要你生不如死。”
“痴人说梦。”鄙夷地回敬四个字,金猊甚至不屑回头看一眼今日的手下败将,腾身驾云离去。
鲽梦抱着昏去的鳕涅,满目凌厉杀意追上九重云霄。
须臾顷刻,他败了。败得如此不甘。
不,他胜了,天界已步入他的圈套之中。
“若得残阳晓风知,引上水箫绝音诉同心……”轻声念着九儿遗留的话语,鲽梦狠毒的脸上竟绽放出倾城笑颜,“九儿九儿,你跟我,可是同心哦……”
那个苍白少年的心,终于可在他指掌间肆意玩弄。
戾雨渐渐停了,苍莽郁郁葱葱,湖面也重漾一汪波纹。
往昔如梦,他日只怕更似一场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