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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行路难(中) ...

  •   叶子陵的马极快,名为飞痕,是当年他与沐颜外出时带回的,名字也是沐颜亲自取的,是以同沐颜也亲切相熟,并不排斥。
      沐颜坐在马上,听到风声呼啸而过,飒然萧索,眼前却飞花走石,迷蒙一片,叶子陵低声笑她,道:“不习惯?我可是这样过了二十多年,这点算什么?”
      沐颜伸手挡住风,绾住吹散的长发,笑道:“我哪里能同名动天下的沛姚将军相比?”她一失神,岔气咳嗽,又接着道,“还有多少时间到?我们都骑了三个时辰了。”
      “你以为你在三王府呆了几个时辰么?”叶子陵失笑,“那是几天好不好?”
      沐颜抿了唇,蓦然抬头看着叶子陵的脸,那张隽永的脸上,下巴上隐隐有胡子拉碴,眼里布满着血丝,显见是多夜未睡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开口道:“你多久没睡了?”
      “不多不多,才三天而已。”
      沐颜无奈笑道:“你是不是从上次来见我之后就再没睡过?”她伸手抓住缰绳,道,“我来吧,你睡一会儿。”
      叶子陵轻应了一声,便松了绳子,双手很是自动的揽住了沐颜的腰,头靠在她的肩膀,不多一刻,就已沉沉睡去。
      沐颜握紧了缰绳,眼里是极复杂的神色,却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依旧长长抒了口气。
      风拂在脸颊,偶尔划过眼角,仿佛是蔓延爬升的细纹,舒展开来,却隐约有一种苍老的心境。静静翻卷出来。
      她似乎仍然记得当年第一次投入九王府时的情景,那时她还不过十五岁,身量又小,常被人看不起,安净持与叶子陵同年,都是二十岁的翩翩佳公子了,当她踏入九王府的时候,那两人并肩而立,一人白衣飞扬,温润微笑,一人蓝衣明朗,玩世不恭,却都有着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沐颜轻敛衣袖,从容淡然地行礼,眉宇里的清冷与自负与那两人极是相似,运筹帷幄之中,却不过是风淡云轻地一笑,谋事算计之时,也只是抬眉飒然地动动嘴皮。
      虽然只是初遇,却是她创造寒泱的煊赫名声的起足点,而这两个人亦是她最初也是现在的战友,共同面对安净辰的针锋相对、明刀暗枪。
      叶子陵常常会出手帮她,又不客气地嘲讽她的失误,所以在外人看来,她与子陵从来都是意见相悖的双方,却不知很多的相识和相惜的感情也在一日日地加深。
      很多的时候,沐颜却会常常觉得不安,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叶子陵暗地里倾尽全力的帮助,甚至帮她挡去杀手的暗杀,为她冒着生命危险出入三王府……是这个总是放肆笑着的男子,教会她什么叫做用微笑代替泪水,什么叫做用从容掩盖惶恐,什么叫做不惜一切,什么叫做倾心尽力。
      只是,她还不起,她永远只能装作懵懂地轻轻笑着,回眸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齿轮转过一圈又一圈,缓缓地,静默着。
      以前总觉得欠了叶子陵什么,而今偿还的时候才真正觉得艰难却踏实。
      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陆湛,甚至是安净持,以及很多很多不言而喻的秘密和心结,无法跨越,只能远观。
      沐颜释然地低叹一声,才低头淡笑起来。
      天色渐渐晚了,沐颜不惯夜间骑马,思量许久,才勒了马,叫醒子陵:“我们是在这里过夜,还是连夜赶路?”
      叶子陵眯了眼睛,看了看路,又一下子睁大了眼,愕然道:“赶路?你走的是哪条路?”
      沐颜微微一怔,脱口道:“漠北在容朔的最北面,不是往北走么?”
      “什么?”叶子陵无语地抚着额头,叹气道,“苏沐颜,你这十八年是怎么活的?我终于明白了苏相为什么宁可巴结三王也不愿意让你出晚商城了。”
      沐颜低下头,脸色微微泛红,轻声道:“不是北么?”
      叶子陵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笑道:“是在最北,可是它在容朔的西面!”他一个翻身跃下马,牵住缰绳道,“今天不能再走了,飞痕太累了,找个地方过夜吧。”
      “那好。”沐颜赧然一笑,“是我不好,误事了。下一次我不会这样自作主张了。”经过一天的奔波,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都已有了淡淡的疲惫之色,然而一种渐蓄的锋利却仿佛利刃般欲破茧而出,整个人都似是沉浸在静柔的光华之中。
      叶子陵阻止她想要下马的举动,笑着说:“你还是坐在马上吧,下面都是沙地,恐怕你受不了。”他转过头,轻轻地道,“其实能被耽搁,我很高兴。”
      沐颜的手倏地微微握紧,有些发白,脸上却笑容依旧道:“被耽搁了,就又能逍遥一天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偷懒。”
      叶子陵的背影一顿,才扬声笑道:“大小姐,我的本性不都被你和净持看穿了?到了军营之后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沐颜终于绽开清淡的笑意,抿唇道:“可以,不过到了军营后,我只能做寒泱而非沐颜了。”
      “早就帮你准备好了。”叶子陵头也不回地道,“马鞍上是我的包袱,你自己拿件男装就行。”
      沐颜低头微笑,蓦地道:“你来过这里?知道哪里可以休息一晚?”
      叶子陵摇头道:“来是来过,没住过。”他走到马边,淡笑道,“以前没从军以前,都是跟着我爹到处跑,住在哪里都是常有的事,也习惯了。”
      沐颜静默了一瞬,叹道:“我是出来的少了,以前总是看着小乔出门,向来是羡慕得紧,现今才晓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低头看着自己素白干净的一双手,静道,“我总是会豪气干云地对着父亲说,要代替寒泱,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如果他活着,不会像我一样,只能呆在深闺大院里,偶尔为九殿下出谋划策,更多的时间里,是作为相府小姐去学贵族的礼仪,出席各种场合。寒泱,他,会成为像你一样的英雄,光耀天下。”
      叶子陵听她说了一阵,才勾起一个少见的清淡笑容,淡笑道:“你觉得我是英雄吗?”他不自觉地收紧了缰绳,“其实我的脚下,一直都是不归路。”
      沐颜沉默下去,隐隐觉得他的话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冷寂和空洞,弥漫着悲凉沧桑,仿佛年华弹指间,已经历了无数的沧海桑田。
      她抬头望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高空一轮孤月暗淡流转。
      叶子陵说的没错,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如果他没有依靠杀戮一步步走上颠峰,就不可能会认识九王,不可能站在晚商城里俯瞰众生,也不可能会有现在乃至今后的所有事情。
      每个人都需要奋斗,无论出生,无论天赋,正如她和子陵,都靠了自己才能有今天的风华盛放,否则,她永远只能是一个深锁朱门的相府小姐,他也只能是边关一个子承父业的普通守将,没有任何的交集,无法施展他们自身的抱负与才华。
      一念至此,沐颜深深叹息,眼里转出沧桑,透出几许怔忡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认真计较起来,又能如何呢?
      叶子陵回首看她一个人静默思索,长发略显凌乱,披散在肩上,白衣染了尘埃,已有了班驳的痕迹,却明亮着一双眼,宛如星辰灿烂。不由自主地,他的眼里便带了些许地温柔,默然注视着马上风姿英气的少女,纵然是身处逆境,狼狈如此,都从容自在,一如当初在九王府见到的小小女孩一样,眼里锋芒尖利,笑容轻轻,成竹在胸。
      沐颜静抬头,望见叶子陵极是专注的眼神,淡淡笑了一瞬,道:“怎么,我脸上有灰尘吗?”
      叶子陵认真的神情立刻变了,换上了狐狸一般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有啊,很大一块呢。”不待沐颜回答,他已经飞快伸手在沐颜脸上用衣袖擦了起来。
      沐颜猝不及防,怔在那里,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满意地收回手,涎着一张脸,抱肘笑看着。
      沐颜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良久才弯眉一笑:“我猜可是给你越擦越脏了呢。”
      叶子陵却正了脸色,严肃道:“下马,休息。”
      沐颜莞尔,翻身下马,跟在叶子陵身边,笑道:“你别装了,你这人不适合严肃的神情。”
      叶子陵松了脸色,笑道:“得了,别拆穿我。”
      两人拨弄着生了火,才坐定下来,彤彤的火光映得容颜清亮,飞痕在一边低头徘徊,却也是其乐融融。
      叶子陵从包袱里拿了两件衣服,他和沐颜各披了一件在肩上,靠着火,才觉得天气正好。临近漠北的天气便是如此,日热夜冷,相差极大,沐颜并不熟悉这些细节,倒是子陵常年在外奔波,早已备好了衣服,此刻的沐颜仿佛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能轻轻一笑,便接过穿上,眼里已是赞叹的眸光。
      沐颜拿着树枝,轻挑着火焰,眼里映了火光,猎猎飞扬,突然开口道:“不知道现在晚商城里怎么样了?”
      “我们都走了,惹的事就留给净持处理。”叶子陵懒洋洋地撑着头,笑道,“平日里他就喜欢剪花弄草,在家呆着,这次有的他忙。”
      沐颜低笑起来:“这次我们哪里是惹事?简直是丢了个烂摊子。”她想想都止不住想笑,三王府、相府,还连带着小乔以及若干沐颜要他查的人,是有够头疼的。
      叶子陵侧头看她,也不由握拳抵着唇口,笑道:“你给了他多少任务?”
      “小乔你已经知道了。还有父亲和三殿下那里,也不用我说,只能是九殿下出面。”沐颜忽然闷头轻笑,“不晓得三殿下此刻会有什么想法?”
      “想法我是不知道,不过那表情肯定精彩。”叶子陵贼兮兮一笑,凑过来道,“上次我和净持把凌选踢出兵部的时候,你没看他那脸色,啧啧,真是美妙。”
      沐颜“扑哧”一笑:“哪有你这么用词的,也是你们做得过了,三殿下那样隐忍的人都忍不住了。”
      叶子陵微一扬头,漫不经心道:“掩饰不了情绪的人,成不了什么事。”
      的确,在这一方面,再没有人比安净持做得更好了,他可以一面微笑着,一面送你下地狱,多少人都心里知晓这位平日里门庭清净的九王,做起事来从来不比三王手软,有时更甚。
      沐颜颔首道:“我始终认为九殿下要稍胜一筹。”她歪头笑问,“你又给他留了什么麻烦?”
      “还不是你弄出来的?”叶子陵斜睨她一眼,“上次你让我问的‘二公子’,所以我顺带连江寒卿、紫魅什么的通通让他去查了,你是不知道净持那时候的眼神,活脱脱一副‘我疯了’的样子,若不是说和你有关,我估摸着这事还是落到我头上。”
      沐颜白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着:“如此说来,所有的事,都是我捣弄出来的,罪过罪过。”
      叶子陵得意般地笑:“那是当然,帮你做的麻烦事哪里止一件。”
      沐颜“恩”了一声,才笑说:“如果没有你们,一定没有今天的我。”
      “你知道就好。”叶子陵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以后要报答。”
      “是,是。”沐颜拂开他的手,“无以为报,只有……”忽然她停住了,猛然意识到这不能当作玩笑话一般随便说出口,方才的气氛从未有过的放松,又加之离京后她的思维一直松着,也未有多敏感,此时才惊觉今日的自己竟如此随性和开怀,无言以达,忽然只能尴尬一笑。
      叶子陵却回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沐颜凝住了笑意,怔怔看着他,良久才转开视线,语气含了淡淡的苦涩道:“何必开这样的玩笑?”
      叶子陵却一下子站起来了:“我没有开玩笑。”
      沐颜静一低头,道:“在晚商城里,你当我是寒泱,随便说说娶我的话,都能当作玩笑一笑而过,现在大家都明白了身份,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说过,我只要活着回来,会考虑嫁给我的。”
      沐颜终于站起身,与他平视,清醒却无奈:“子陵,为什么不承认呢?你我都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叶子陵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沉重,“安慰是么?鼓励是么?”他大笑起来,“我叶子陵出征,难道就凭你一句鼓励就能胜了?”
      沐颜渐渐沉了脸色:“你不要胡闹。”
      叶子陵转身拂袖,忽地就冷道:“苏沐颜,胡闹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
      沐颜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是么?装扮成寒泱,认识子陵,参与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的胡闹,一个人的小把戏?
      醒悟过来之时,她回首看子陵已坐在了另一端,不知是真是假地闭目休憩起来。只得自己轻轻地坐下,抱着膝盖,仰望星空。
      寒泱啊,如果你还在,你会怎么做呢?
      她自嘲地笑了,那必定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幽幽地,只有风轻轻吹过,空旷而寂寞。
      四周的静谧之中,她凝眸看着火光,竟似痴了一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行路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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