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7、妥协

　　顾笙的泪一下子涌出来，淌在信纸上，与原来的暗纹混杂，再辨不清楚。
　　又或许那根本不是什么暗纹，而是一个果决了一生的男人，对幼妹的关切与牵挂罢了。

　　万春殿外，半夏心焦如焚。打广白拿出那封书信，主子把她们全赶了出来，自个儿守着太子爷，她实在不放心，生怕主子又想不清楚，做出傻事。忽听得门轰然开启的声音，立时抬头，就看到嗣帝微红着眼眶立在那里，神情倒还算平静，哑着嗓子，神色怔忪“且再等两日，再等等。”
　　广白急的上前一步“殿下！”
　　顾笙笑，笑容温软而疲惫“广白，再等等好嘛？至少，叫哥哥陪我过了这个新年。”
　　广白看着顾笙的笑，终究是不能再劝，只能黯然离开。
　　顾笙却并不在乎，转而对半夏吩咐“收拾一下，哥哥回家。”
　　“回……回哪去呀？” 半夏陪笑 “太子爷而今身体虚弱，便好好待在万春殿，主子又何必非要折腾爷呢？”
　　顾笙冷笑“谁要在这冷冰冰的宫殿待着，哥哥最后的日子，难道要在这陌生的地方归去吗？半夏，哥哥身死异乡，将来回灵若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该怎么办？我要在家里送哥哥走。至于这万春殿，”顾笙回头打量片刻“封起来吧。”
　　半夏踯躅良久，耐不住看见主子神色倔强，只得应了。
　　太子终究是在第二天被接回丽正殿了，当夜，顾笙不顾众人反对，将一应细软收拾停妥，搬进了丽正殿偏殿陪太子同住。

　　腊月十二
　　顾笙正式接手了朝堂一应朝物，原以为这对于从小帮太子看公务的嗣帝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孰料折子递上来，饶是见惯风雨的半夏都一阵牙疼，那真是，浩如烟海的折子啊，丽正殿的桌上、塌上全铺满了折子，人站在里面都能直接给淹没了。其实平素也没有这么多折子，只是这连月来皇帝、太子接连病重，尽管三相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但等着皇帝拍板的事仍然不少，再加上前朝传统，大乾的这些个臣子从来是没事也上奏，小事说一堆，综合下来，折子数量，可想而知。
　　半夏这边替顾笙牙疼，顾笙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她看到被淹没的御案，坐也不坐，站在桌前就一本本看了过去，看也不是认真批示的架势，翻的极快，看一本扔一本，手腕处的玉绢花一荡一荡地晃悠起来，翻了大约十几本，她长舒口气，看向辛辛苦苦把她扔在地上的折子又捡起来捧在手里的半夏，语气甚至是轻快的“让他们把这些折子全驳回去，朕一份也不想看，朕知道大人们都文采斐然，多得要溢出来了，可是请他们不要在奏章上卖弄，能把事情三言两语说完，还富有文采，那才叫本事。叫他们把那些滥词冗句全给朕删了，溜须拍马一律不要，什么时候学会了写奏章，再递上来给朕。”
　　做完这件事，顾笙心里一阵畅快，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从前帮哥哥批折子的时候，没少叫这些个文豪的折子折磨，有一次她硬生生从洋洋洒洒几千字里找出那位大人几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意思，气地她差点上门干架。今儿个可算把这口恶气出了。

　　折子全都批了回去，顾笙立时成了个大闲人，陪在哥哥身边坐着看了会子书却一阵阵地烦躁，只能想法子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一转眼看到半夏，她忽地想起一桩事，招手叫她上前“小七。”
　　半夏看着自家主子因为强硬微笑而略显倦怠的面容，赶紧上前“殿下？”
　　“之前教你去找的人，可找到了吗？”
　　“是，原今日就要同您说的。如流云堂所报，宫中确还有一个皇子，小您七岁，是先太子留的一步暗棋，作为”她略一犹豫，暗暗打量顾笙“作为殿下的替代备着，由于生母出身低微，不曾被人见过，先帝也并不知晓，后来殿下年岁日长，虽然时有灾病，但总归康健，先太子与殿下感情甚笃，后面便不再过问六皇子的起居学问，只是为其挑选了几名忠仆，保其衣食无忧便罢，因不想您心生芥蒂，故而未曾与您提及，臣令流云堂二部遍搜皇宫，在望云亭旁的延嘉殿中找到了六皇子。”
　　顾笙略一思索，决定去悄悄瞧一瞧自己的这个弟弟，于是披了大氅，由半夏引着往太极宫东北角望云亭而去。
　　这一路晃晃悠悠地走过，冬日的凛寒还未褪去，嫩黄的花儿却已经颤巍巍地探出头，勇敢地拥抱初春的温度，顾笙看着、瞧着、想着，好像也感受到了花儿那种笨拙的赤诚，一时间心情明快了不少。
　　一行人到延嘉殿的时候，却发现此处并不似顾笙此前预想的那般冷清，延嘉殿外绿荫小路上有两个小少年，躲在一树梅花的阴影里，正压低了声音争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稍大些的拿着哥哥的架势劝另一个还回偷的太妃娘娘的首饰，说如果他母亲不给他零用钱，自己作为哥哥一定会救济弟弟，可是宫中不同别处，万万不能犯下如此大错。另一个羞的满面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直辩解自己不曾做过这样的事，请哥哥念在兄弟的情分上，不要污蔑于他。大的就说是若不是念在兄弟面上，我直接将你扭到娘娘面前，我明眼看到的事你还在抵赖，这孩子怎么还学会撒谎了。
　　顾笙躲在宫道转角看得津津有味，这大一点的孩子确是端的一副好哥哥气度，可弟弟若真作出了这等事，一个深爱弟弟的哥哥又怎会丝毫不知避讳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训斥，虽做尽了压低声音的形容，可这林幽路僻，谁又听不到他的话。
　　顾笙抬眼一望，果然看到他俩所站小路尽头亭子有两个华装女子，一个似笑非笑的打扮眼熟，另一个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瞧她铁青的面色，八成是这两个孩子祖母一辈的人物。
　　她藏身在树林里看的好笑，这孩子自以为做的不着痕迹，可在场谁人不是人精，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一桩嫡兄欺负庶弟的戏码罢了，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要在宫里闹将起来。于是悄声问半夏“小七，他们是宁太妃的客人吗，又怎会在此处？”
　　作为宫中大总管，半夏显然对眼前行状了如指掌。
　　“殿下，臣方才未曾与您说，自登基之事筹办以来，宁太妃也一直想亲近宫中六皇子。这两天正大张旗鼓地给六皇子选伴读呢。”
　　顾笙一怔“是啊，这宫里的事哪能瞒得过她，只怕哥哥也没想到，竟有人也敢将他当作螳螂之流吧。”
　　半夏却不接顾笙冠以先太子的任何评价，只是继续说“太妃身旁的是康郡王的母亲，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康郡王的两个儿子了。大一些的应是其嫡长子顾栎，小的是其宠妾之子顾霖。只是可怜六皇子，从前谁也看不到，而今又被人做筏子。”

　　说到这位宁太妃，那可真是有段故事。先帝没几个女儿，长公主顾琴生母出身低微，先帝觉得耻辱连封号都没有赐给一个，顾笙虽是先皇后堂妹所出，但正经儿是先帝头一个稀罕的公主，再加上顾笙生母难产而亡，顾笙与母族的关系就此斩断，故而她刚出生的时候先帝也宝贝的不得了，第二天就得了个封号“未央”，谁料这头一个先帝承认的闺女叫先太子截了胡，心里也真是纠结，因着这件事，先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顾瑟公主一出生，立刻和打擂台似的，就打算封号长乐，奈何未免太冒犯叫朝臣给劝住了，后来才改叫的安乐。陛下的态度便是后宫的态度，这也注定了安乐公主看顾笙哪哪儿都不顺眼，和顾笙争了十几年的长短，顾笙不愿意搭理她，她也跳的挺厉害，宁妃是顾瑟生母，顾瑟后来死去，死因还说不清楚，她和顾笙的关系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