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52、苏瑢辞京

　　八月十九，中秋刚过，刚刚归京的苏宗子又要走了。此人恰似山间的一朵云，从不会在哪个地方停留。
　　收到苏瑢的告别折子，顾笙思虑良久，去了甘露殿。
　　“阿言，”她问自己的弟弟“姐姐七八岁时，故太子令广白送我出临阳至西疆游历，是因为觉得只在一个地方，心思必然收到拘囿，而见众生见天地才能见自身，所以今日阿姐想问你，想不想出去看看？看看，天高水阔，芸芸众生。”

　　于是九月初十，顾笙和谢沂送别的人，多了一个小少年，带着他小小的行囊。
　　“阿言，你要出去游历了。出门在外，换一个名字行事也更为方便，不如姐姐就学尚书令，也给你取个字吧。”顾笙于是低头细细思索，半晌抬起头看着顾言无奈地笑“我的阿言这么好，谦和、大气、坚韧、稳重，姐姐都不知道还能对你有什么期望了。思来想去，也便只这么一条。虽然男人的梦想大约都是坐拥江山、踏马天下，然而社稷这么重，总是忍不住担心压垮了你的少年气。此次出门，赠你‘陶’字，盼你尽放少年意气，陶陶任性此游间。”

　　饶是顾笙已经被苏瑢惊艳过很多次，这最后一面，仍然是叫她意料之外，又心生感慨。
　　无他，苏瑢脱下了一直的宽袍广袖，紫木檀屐。换了一身侠士打扮，引得顾笙绕着他“啧啧”打量了许久。末了，点评“叫人想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只是这衣服料子，叫世人看到，怕是要吓一跳了。”
　　苏瑢原先还神气活现地给她看，听了这句也不由笑起来，“这不是没能吓陛下一跳吗？”
　　顾笙笑“我打赌，你那马车定然舒服至极。”
　　苏瑢大笑出声“陛下知我！”
　　顾笙促狭他“你那块木头呢？”
　　苏瑢摆摆手“在外行走，难免磕碰。再说了，这些个‘京外人’可不像临阳贵族一样讲究，他们可不忌讳，若是好奇，上来就要摸的。一碰，”他一摊手“不就露馅了吗？”
　　顾笙又想起这人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讽刺临阳老爷们的，也跟着调侃“没了宽袍大袖，也不见‘新安香墨’，京城人怕是都认不出你了。”
　　苏瑢大笑起来“世人皆说我喜骄奢。却不知我也曾短打及身，渔鱼樵木；也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是富也安之，穷也乐之。只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儿，临阳此地，肥马轻裘，世家公子随处可见，哪个都是贵不可言，我也只好白袍木屐，衣锦焚香。他们个个都说我奢靡，可是阿笙你看，”顾笙一怔，心想今日她一身男装，本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只是没想到最后先叫出这个名字的竟然是这个天地不怕的苏家宗子。苏瑢却不管她这一刻心下思量，径自说到“而今京洛少年，哪个不是白衣长裳，魏晋之态了？”
　　顾笙不由抚掌大笑“阿瑢此举，有当年独孤信侧帽风流之风，堪为佳话，我看，当为此浮一大白。”

　　顾笙拉着弟弟的小臂“出门在外要听苏哥哥的话，阿言是大孩子了，可是苏哥哥常年在外，为人处事更为周到，阿言多学着些好吗？”
　　“阿言，在外游历要多听少说，好好感受各地风土人情，知道吗？”
　　“阿言，要多喝水，照顾好自己。“
　　“阿言，此次出门只带了丹一他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万顾惜身体。”
　　“阿言......”顾笙一样样的说，顾言认认真真地听，一点不耐都没有，絮絮叨叨竟说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苏瑢忍不住，带着笑意咳了一声，顾笙被打断，微微一怔，她无奈地浅浅笑开，偏过头嗔他“苏锦缬你不舒服喝水啊。”她转回头来，兀自笑了半晌，方开口要继续嘱托却又什么都没说，无奈掩面，对阿言说“你看，什么样的女人，当了姐姐或是娘亲，唠叨都是一样的，好了，保重就好，”她揉揉弟弟的头，“嗯？”
　　她又看向苏瑢，前次他走，因着对他下了“必须回来”的“诏令”，故而别离之时并无多少不舍的情绪，此次一别，就真的是不知何时再相见了，即使到时候顾言回京，顾笙都不敢打赌这人一定会跟回来，所以此刻相对，倒真有两分不舍了。可是明知他是闲云野鹤，她又说不出挽留的话语，一时间，相对无言。
　　倒是苏瑢看着天色不早，笑对顾笙说“好了，陛下这灞桥也来了，《折柳》也听了。人生在世，总是聚少离多，陛下大可不必为此刻的别离难过，日后我但凡饮酒，必念及阿笙。那无论何时，陛下都是鲜活的陛下，纵然海角天涯，同我们一桌欢歌，又有何异？”
　　顾笙笑着点头。
　　他又转向谢沂“子瑜，这便别过。日后黄沙大漠，烟雨江南，何处不是我二人重逢之处？临阳逼仄，小憩便可，大鹏还应展翅于九天之上啊。”
　　谢沂拱手“锦缬此去，天长地阔，定有美酒美人，焉不乐哉？日后长河落日，碧草牛羊，我们再见。”
　　苏瑢点了点头，一振佩剑，揽了顾言往马车去了。走得远了，还听到他弹剑作歌“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簑烟雨任平生。”
　　她转向谢沂，笑“看到他，方知道我们都是大俗人。”
　　绿竹也无不艳羡地说“陛下，苏公子真的好潇洒呀。”
　　顾笙都打算转身了，又回头看看那辆马车远走的方向，挑眉“是呀，苏瑢大约就是哥哥讲的顺势而动的典范了。若天下皆能顺势而动，顺其自然，也便大治了。可惜呀，我们都是大俗人，所以，都有欲望，有时，也会妄为。那我也只好当个俗人了，大俗人才能管大俗人呢。咱们苏公子呀，哪天就乘风而去了我也不惊讶，可是大乾可不能有一个羽化登仙的皇帝，\"顾笙摊手，指向绿竹\"朕也养不起一个修道的少监呀。”
　　回到宫中，顾笙思忖片刻，叫半夏“去把黎大人宣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