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14、除夕

　　顾笙的诏书很简单，说劭司邵大人主动让贤，忠心可嘉，朕始即位，于朝堂一应庶务尚不趁手，正需要这种一心为国的大臣来辅佐于朕。虽然早晨刚准了邵大人养老，然下朝后思前想后心中又实在可惜，只能叫邵大人继续劳累，但一不能辜负邵大人于朝廷的一片冰心，二来李侞大人着实大才不可怠慢。
　　所以呢，皇上下旨，李侞任礼部尚书，劭司升任吏部尚书，原吏部尚书、代司徒沈修远，正式升任司徒。
　　这旨意一下，诸臣哗然，对陛下的手腕更添忌惮。
　　且先对本就定了礼部尚书的李侞按下不表，只说吏部诸臣，沈修远并不是一个宽宏的上官，为人刻薄，不容才能，身边副手均是殚精竭虑而不得升迁，对于这些本就对吏部诸事了熟于心的主司来说，一个转眼就会致仕的上官即使无能也比刻薄而自作聪明的沈修远要更令他们有争相表现的欲望。
　　而对于本是吏部尚书的沈修远来说，原本且等着再熬几年便能入阁，之后荫蔽子嗣自不必提，而今名头上是升了官位，却丢了实权，空余参议朝政之能而无切实可为之责，至于为阁臣做相国就更是没影的事了。
　　于劭司而言，他原是代沈修远受过，此事后两人关系本该更密切，如今自己的前程却被移花接木，不反目成仇就是沈大人心胸宽阔了。
　　而新帝之所以事后反口而非朝堂上发作，应是考虑到礼部尚书的任免比吏部尚书要轻易太多，想要不过中书，乾坤独断。况且沈修远并无过错，当朝罢官也并不名正言顺，只要沈修远没死，世家何愁不能给他谋个更好的位子？
　　如今这一番明升暗降却令众人不好再运作了，毕竟司徒一职向来虚衔，而今却做了实位派了官员，若是后面再兼六部又该作何说法，是升是贬，是虚是实？更加上邵家这些年很见没落，顾笙的抬举无疑会拉近新任吏部尚书与她的距离，也在世家与邵司间埋下了钉子，两方只能互相猜忌，邵司不敢确信世家对他并无隔阂，世家也不敢确信邵司没有倒向皇帝，如此一来，顾笙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本来坚定在世家阵营的吏部划做了中间一派。

　　且不说外界如何，单就看邵府劭司，更是没想到天降福运。他今年已六十有一，从知天命那年起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呆了整整十一年，他一无得力的岳家提携、二无陛下的青眼，有的只是这十一年与大大小小前后几代六部朝臣打交道的心得，眼瞧着是升迁无望，只等着在这个位子上待到致仕了。
　　沈修远和他不一样，他们虽是同窗，可是因为他年少时读书不好，过了而立才考入国子监，所以即使是同年，沈修远今年才五十出头，还占着吏部尚书的位子，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勋贵大员，预备阁臣。
　　偏偏这时候先帝薨了，沈家沈嘉那一支又有复起之势，沈家少不得要减少在他身上倾注的政治资源转而向沈嘉倾斜。沈修远心高气傲，这些年虽不是嫡支，但他压在沈嘉头上惯了，又怎么受得了，是以才有今天这桩事。
　　谁料新皇也不是好惹得，沈修远自个儿给自个儿挖了坑跳了，大好前程转瞬毁于一旦。他暗暗心惊浅浅得意的同时却忽而再福至心灵，他甚至觉得自己愚钝的脑子这辈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邵家的子孙并不争气，他本人也没有实权，在世家之间从来都是边缘人物，近几年有些家族新起之秀势头极盛，邵家八小世家的位子很不稳固，而沈修远，即使他丢了吏部的权势，却仍是世家的肱骨，如果，如果能给皇上一个台阶也给沈修远递个台阶，保下沈修远，他日沈尚书成了沈阁老，如此恩情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抬抬手照拂邵家一二吗？
　　谁又能料到，就是这一个台阶，竟成了他的晋身之梯，他十几年没动一下的位子竟然就这么升了，升的还是吏部尚书，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辈子官运了了的时候，局势竟峰会路转，邵家一下子代替李家成了新近最受追捧的家族。
　　当真是世事难料。

　　十七年腊月廿九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三十那天才是守岁，但是对于每年三十都要跟着哥哥去参加无趣而压抑的宫宴的顾笙来说，每年都和哥哥，同整个东宫上下一起过的廿九才更像是年。
　　今年的年，对于顾笙来说有些特殊，因为她今年，不是和哥哥一起过的。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冗长前准备的最后一天，半夏和礼部的官员忙的脚不沾地，顾笙再任性，也没有今晚走脱的道理。
　　沐浴之后，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把忙碌的宫人官员都赶去了偏殿，自个儿到书房挑了一册书，等待吉时来到，入主大乾。
　　正殿里灯火通明，显得那个只着月白单衣的身影愈发孤单，或许是登基大典前一夜，通明的灯火象征着对新帝执政美好的祝愿，也或许是如此明亮，便好像并不孤单。
　　顾笙看着钏子上的玉绢花，轻声呢喃“哥，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冗长的准备，今年的除夕，咱们不能一起过啦，这是我们兄妹俩第一个不在一起的除夕，但是我向你保证，以后的每一个除夕，我们一定都在一起，好不好？”
　　“哥”顾笙突然哑声喊了一句，又慢慢咬着唇笑起来“今儿个年三十儿啦，哥，”她微微喘了一口气“今年的三十儿，团团没有你一起过，团团，团团一个人，都不敢点烟花，国丧期间，城里也都是静悄悄的，可是静悄悄的，人家关起门来，不一样红红火火，团团圆圆的，可是没有你，这种寂静对于团团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呀，哥哥。”

　　情绪外露只是没有人的一刻钟，当半夏来挑正殿的烛火时，看到的就是顾笙靠在贵妃榻上慢慢的读一卷书，神色平静。
　　因着国丧，这个除夕，整个临阳都是静的。
　　可时值新年，太极宫的沉闷压不下寻常百姓家内的欢腾，整个临阳又分明热热闹闹的。
　　整个临阳的寂静，都在此处了。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钟鸣，顾笙抬起头来，怔了一会，下榻趿了鞋，慢慢踱步到门口，“咯吱”一声打开了殿门。
　　半夏忙跟上来，给顾笙披上披风。
　　顾笙看着西边的夜空，低叹一声“哥哥，新的一年，终究来了呀。”
　　“陛下，”身后传来礼部尚书李侞的声音“丑时了，您要开始梳妆了。”
　　顾笙轻笑开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