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逡巡而开迟（幕末）》夏特爱尔

15、其之十四、像孑孓悠悠荡荡

　　今天是这样，像孑孓悠悠荡荡，明天也这样。
　　雅纪轻声念着小林一茶的俳句，排下一局棋，捧上一杯茶，独自沉醉在棋局之中，不得要领，无路可走，渐渐走了神儿。
　　不得不说，解棋局是个很好的掩饰方法，毕竟一般人分不清这时的你是在思考还是发呆。对雅纪来说，后者占绝大多数。面对一盘僵死的棋局，雅纪可以坐在棋盘前盯一个下午，让她暂时忘记所处的环境，是貌似自虐地活动脑子还是貌似文雅地发呆全看她自己的心情。
　　毕竟作为官家小姐有太多的限制。她不能像平民一样四处走动，随意与人交游。看顾她的侍女们或出于轻慢或出于尊敬或出于本分，各个严守界线不越雷池一步。由于源宗易和紫夫人这两个病人的存在，源家鲜有游乐活动，大家关心的是哪一个先死以便巴结另一位。御景担起了整个家族的事务，来去匆匆；而老夫人表面上一心向佛。整栋屋子弥漫着药物和香料搅在一起的怪味中，死气沉沉。这样的生活她永远也不会习惯，但她得学会忍耐。
　　还得学会无时无刻的微笑。
　　这并不困难，就像带个面具，带着带着习惯了就好。老夫人就这样说服了她，常常把她叫到身边服侍自己。她不懂老夫人是真心死还是假慈悲，总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能看透人心，又似乎是老眼昏花。
　　不过也许哪一种都不是。她那个样子只因为她老了，很无聊。
　　雅纪也很无聊，于是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表演乖孙女的角色。比起训练有素的侍女，老夫人已经算是很有趣了。
　　侍女们总是说“是，小姐”、“说得太好了，小姐”，不论她发出感叹的对象是名画还是雨漏湿了的墙壁。果林是个很冷静的女子。不多问，不多说，一板一眼，让人难以接近。雅纪为此常常感叹自己太不会社交，同时安慰自己不是别人冷淡而是自己不能拉下脸来热情一把。御景总是一副针插不进的样子，最近对她敌意少了许多已经值得庆祝了。唯一可期待的是朋友们寄来的信，讲述上石原村及试卫馆近况的信。她这时总是让果林退下，自己念信给奎听；奎也仿佛听得懂，时不时作出一些反应。可看过信之后的反差也十分明显，素净的房间没有闲适的感觉，只有古老家族史带来的阴暗与压抑。
　　果林有一次告诉她：“小姐还是仔细点好，老夫人想把你许给上杉家。”
　　雅纪眉头挑了一下，就继续下她的棋了。官家进行政治联姻再正常不过。她想起实琴寄来的信，信中提到有人想她求婚。不过实琴拒绝得很干脆，她想当她的巫女，和爸爸、朋友一起，不想嫁人。所有想让她结婚的人都没办法。她从一大堆从来不看的各类调情信件中挑出那位公子的信札，很是不满意，便命果林烧了。
　　之后果林又告诉她：“老夫人退了那门亲，说是想把小姐在身边多留几年。”
　　然而她听到的说法是一个追求者追到后来发现她是庶出的不想要她，然后御景生气一怒之下放下话说是配得上自家妹妹的人必须是青年才俊，一般人想都别想，导致一时门可罗雀——可见御景还是维护她的。那门亲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
　　可是老夫人这样虚虚实实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许是想试探试探，看她的品性。此后这种事情常有，老妇人往往拿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或刁难或调笑，证明她当时想多了——她只是想逗逗这个孙女而已。
　　但她那时只得更加谨言慎行，牢记老夫人奇奇怪怪的癖好，得到一句“这孩子真有心的夸赞”，她微笑低头。老夫人忘了之前的想法事情，她提醒了一下，老夫人又说“你说是便是”，她同样微笑低头，像一个人偶。
　　她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自然会自己找点乐子。
　　例如，下点土方友情提供的迷药——经过一番暗号交涉威逼利诱——到果林没晚必喝的安神或是有其他不明用处的总之她不知道是干嘛用的药里。这是件很有技术性含量的事情，但雅纪很快就掌握了新的方法：直接找到果林惯用的茶壶，然后下药。为此，雅纪总是一边忏悔一边兴奋地处理细节问题。
　　从此源公馆闹鬼的传闻一天比一天惊心动魄。
　　其实雅纪不想引人注意又不想冒险，所以她的行动只限于逛一逛占地面积广大的源公馆，偶尔留下几道影子让人看到而已。但人类想象力十分丰富，添油加醋后出现了优香的鬼魂回来了的说法，使得人心惶惶。那头狼神出鬼没，也让众人害怕莫名。
　　雅纪终于体会到水墨涵口中所谓“把一堆秘密攥在手中，然后欣赏被蒙在鼓里的人们苦苦挣扎的样子”的乐趣了……也许没这么恶劣，但也差不了多少。
　　至少紫夫人开始行动了，据说被优香上了身，时时心神不宁地闹腾；源宗易也是同样。倒是御景和老妇人怡然自得，一句“无稽之谈”断了下人请阴阳师的念想。在这种时候，更是没有人敢随意接近雅纪的落云院，只有果林依旧平和泰然。对雅纪来说，她的行动愈加便利，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闹得愈大，当年的一些细节就愈清晰。叽叽喳喳的侍女们一刻不停地议论：清雅小姐的落水、优香的死、紫夫人和宗易大人的病，似乎都有蹊跷。有人说源头是紫夫人，有人认为是老夫人，还有人认为是御景。
　　追查当年的事件真相，不失为一个找乐子的好方法。抱着这样好玩的心态，雅纪隐匿气息的手法越来越熟练。
　　所以当某人翻墙进来的时候，直到雅纪主动出声为止，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是夜，雅纪突发奇想爬起来就着夜色思考棋局，时不时被墙外嘈杂的声响搅得心神不宁。那声音本不大，但在深夜显得十分突兀；加之雅纪习武多年，听力不错，愈加无法忍受。
　　她披上外衣，紧随着奎走出房间，落云院墙边。源公馆外灯火通明，皎洁的月下隐隐几道寒光反射出来。刀的光。
　　奎猛地蹿了出去，扑倒了一个阴影。奎和人影都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粗重的喘息声表明暗处的确有人存在。当雅纪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一名浪人正紧张地盯着奎，时不时扫一眼她。
　　雅纪优雅地理了理头发，向来人躬身行了个礼，笑得云淡风轻，仿佛现在是大白天，她在接待一个不请自来走偏门的客人。事后那名浪人对她描述过这幅画面：绿衣少女面如樱花发如流水，微笑着站在月光下，神色如常，彬彬有礼，说出的话作出的事却十分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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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孑孓，即无脊椎动物,昆虫纲,双翅目蚊类的幼虫。换个通俗的说法,孑孓是蚊子的幼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