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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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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方大太太所给的路径,方垣很快找到了那家铺子——就在西街一条最偏僻的巷子里。说实话,能破旧到这种程度,也很不容易了。
方大太太虽然松了口,提供一家铺子作为历练,方垣事先也没做什么好的指望——像一切精于算计的妇人一样,方大太太绝不会让他占到便宜。
他已经做好了吃亏的准备,然而当他见到眼前的实物时,还是忍不住唬了一跳。
胭脂……铺子……
方大太太居然让他来掌管一家胭脂铺子。这是真把他当成女人了吗?
他看着那块在西风中晃晃悠悠的匾额,觉得非常无语。这铺子看着就没什么生意,他自己又对胭脂花粉这一行当一窍不通,简直比从零开始还要难。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先住下再说吧。
方垣打定主意,上前叩门——大白天还关着门,也是一种特色,可见这家店铺惨淡到什么程度。
没有人应。
他沉住气,加大力道,继续重重地叩了三下。
总算有人出来开门,这是一个脸色浮肿、髭须几乎贴满下巴的年轻人。长得倒是不错,可是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他乜斜着一双醉眼问道:“你是谁?买胭脂吗?”
说罢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鲜洁的衣裳,想不通一个穿着良好的富家子弟为何跑到这穷地方来闲逛。
“我是方家七郎,大太太让我来接管这家铺子的。”方垣平淡的说道,将方大太太的亲笔书信递给他。
那人睁着眼费力辨认了一番,及至认定那是方大太太的字迹无误,这才挤出一副亲和的微笑,“原来是七少爷,小的眼拙,倒不曾瞧出来。”
态度转换真快。方垣暗道。
那人一壁走一壁热情地介绍道:“我姓周,名叫周成,是这里的掌柜。”
方垣细细打量四周。这家店真可谓表里如一,里头同外头一样破旧,柜台上腻着乌黑的油渍,里面也是黑糊糊的,根本瞧不见摆着的胭脂——就算瞧见了,只怕也没人敢买来使用。
地上仿佛有几百年不曾清理过,行动便带起一阵灰风,呛人口鼻,难为这个周成怎么忍下来的。
方垣忽然瞥见墙角摆着一张瘸了腿的小方桌,用一块青砖垫着,上头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啃了半边、喷香的猪头肉,另放着一坛烧酒,坛盖也是敞着的。
周成察觉到他的目光,三脚两步走上前去,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罩布将酒肉盖住,一面讪笑道:“我晌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实在饿得慌。”
罢了,方垣念在是刚来,不便为这种小事计较,便转换话题问道:“你住这儿吗?”
“不是,”周成忙说,“我家在巷子最里边,离这儿不远。”
也是,这地方谁住得下。
方垣皱起眉头,“后头有住的地方吧?”
“有是有……”周成有些踌躇,“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拾,恐怕……”
“带我去看看。”方垣果断说道。
两人来到后院,方垣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果说前头店面只是显得脏相,这后屋简直就是死人的墓穴呀。
到处结着绵密的蛛网,尘灰遍布,稍一行动就得留神——恐怕有一只大腹便便的蜘蛛掉到背上。
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方垣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一个错误,他不该这么快与方大太太妥协的。但,越是艰难的地方越能磨练人的斗志,或许假以时日,他能令这里大为改观呢?
他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方垣扭头说道:“周掌柜,你还是去前边留心生意吧,你要是不看着,只怕那些店伙该偷懒了。”
周成讪讪的摸摸头,“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店伙,这铺子里就我一个人……”
而且也没什么生意。他在心里暗道。
“……”方垣无话可说。
怪不得方才他就没看到一个伙计,还以为跑到哪儿浪去了,原来根本是没有。
这还开什么店!
方垣只觉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撑裂了肌肤。他好不容易才忍住脾气,平静说道:“这样,周掌柜,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这怎好意思?”周成眼中发出惊喜的光芒。
“无妨,现在差不多也到打烊的时候,你养足精神,明儿按时来店里就好。”
周成欢喜地答应着出去,仿佛生怕这位方少爷改变主意似的——这地方这样脏乱,收拾起来得不少功夫呢,比起留下来帮忙,还是回家更为自在。
方垣挑了一间看起来最为整洁的屋子,决定将其改造成卧房——整洁也只是相对而已,还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收拾,譬如墙角的蛛网须用笤帚清理干净,木板床上脏兮兮的卧单也需要清洗。
好在他早有准备,带了干净的床单被套过来,如此整理一回,将新鲜物什铺上,居然很看得入眼了。
忙完这些,方垣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决定到外头吹吹风。经过堂屋时,他看到那张矮桌上的半瓶烧酒已经不见——大约是周成捧回家去了。
倒是那荷叶包的猪头肉还留着,许是周成怕他饥饿,特意留下来充饥。
这个人的心地还不算太坏。
方垣淡淡扫了一眼,仍旧走到屋外去。他暂时还不想吃东西,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光消化都还消化不来,他需要静静。
这巷子虽窄,胜在两端通透,穿堂风甚是怡人——这大概是它唯一的好处了。余外,向西边望,透过那堵矮矮的砖墙,隐约可以瞧见黄昏时的夕阳,色泽瑰丽如一个咸鸭蛋黄,也很诱人。
方垣盯着天边的霞光,很疑心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冉冉升起,还是急转直下——他本来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却陷入迷茫中。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容易有这种无聊的想头。
要是谢易在就好了,至少在他身边,自己绝不会胡思乱想。
这念头连方垣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那个人来了?说来都怪谢易说的那些话,大庭广众的,发什么神经哪?
寂寂的巷子里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方垣下意识看去,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朝这边过来。
他一定是眼瘸了,谢易来这里做什么?
方垣揉了揉眼睛细细看去,居然真是谢易!他也发现了方垣,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加快步伐朝这边冲来。
谢易总算近前来,俊美的脸上挂着汗珠,气喘吁吁说道:“阿垣,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这地方多么偏僻,七拐八绕的,我问了好几遍路才寻见……”
“你……这是……”方垣盯着他手上的包裹。
“哦,你说这个。”谢易扬了扬那个巨大的包袱,灿然笑道:“他们嫌我碍眼,不许我在谢家继续住下去,所以我只好来投奔你了。”
方垣神情木然看着他,深切的认识到自己与平静生活彻底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