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8、第 8 章

　　陈老太爷过寿，他的两个孙子自然也在家中待客。

　　陈泽贵今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领着大儿子陈学文往来应酬。陈氏族中无人不知陈书文近年来学业精进，颇受方举人赞赏。

　　因此一见到陈学文，这些叔叔伯伯们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大赞陈书文少年有为。声声赞誉入耳，陈泽贵愈发激动。

　　他自小不爱读书，读了两年私塾便跟着父亲操持家业。而弟弟陈泽成却在学业上颇有心得，年少时就一举考中秀才。

　　陈泽贵那几年颇不得志，幸而后来娶了段氏为妻。段氏的父亲乃是秀水城最大的绸缎商，家财万贯，完全可以替自己的女婿撑腰。陈泽贵由此才直起了腰杆。

　　陈泽贵与段氏虽然都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可是教养的大儿子却在一众晚辈中出类拔萃。再加上陈泽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考中举人，秦氏又不如段氏讨喜，故而陈老太爷与陈老太太渐渐不喜二房，反而愈加器重陈泽贵夫妇。

　　此时看到大儿子与长孙受人瞩目，陈老太爷不住地摸着自己的长须，露出欣慰的神色。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二孙子陈书学的身上时，不免生出几分遗憾。

　　这个孙子若是有他哥哥一半的聪明就好了。

　　原本缩在大堂角落里的陈书学正好也抬起头来看向父兄的位置，恰与陈老太爷的目光相触。他当然认得出陈老太爷目光中的含义，自从他入学之后，就时常从周围人那里看到这种混杂着叹息与失望的目光。

　　他紧紧攥着拳头，闷头跑出了大堂，却不曾留意到，在陈老太爷的身后，陈泽成也向他投来了目光，里面却只有浓浓的担忧。

　　陈书学一路跑到了花园里。他原本是想到此散心的，可是一走到园里，他的火气却更旺了。

　　为了庆贺陈老太爷的寿辰，段氏颇在这里花了一些心思，不仅从外面卖来了许多花木，又命人仔细打理了。

　　此时整个花园中姹紫嫣红，生机勃勃。段氏还在池塘边设立了几个坐席，旁边陈设着琴棋等物，连侍候在一旁的小童也换上了新作的青布衣服，显然是为了显示自家的文雅风范。

　　陈书学猛地生出一股怒火，他大步上前，不顾小童的阻拦，一脚将棋盘踢翻了。

　　小童急得冒汗，若是这番景象被人看到，他今日定会被段氏狠狠责罚。小童顾不上多想，一把抱住陈书学的腿，道：“二少爷，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再踢了。”

　　陈书学腿脚被小童抱住了，干脆伸手拽过那张琴，一把丢到了水中。

　　小童脸色煞白地去水里捞琴了，陈书学发泄了一通，心里却并未舒服一些。他也不管抱着琴爬上岸的小童，狠狠用脚跺了两下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又跑出了花园。

　　站在花园和桂园中间的甬道上，陈书学踟蹰了。前面都是客人，花园中还是一片狼藉，陈书学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赶往何处去。

　　便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他认出那是自己的堂妹舒青，心里不由得一动，双脚似乎自有主意，朝着舒青离去的方向移动。

　　陈舒青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一路走到段氏给她们安排的暂时歇息的房舍，推开门走了进去。陈书学放轻了脚步，压低身形，靠近窗子。

　　屋内先是传出几声瓷器轻轻磕碰的声音，过了几息，又响了秦氏的叹息声。她似乎颇为疲累，声音里都透着倦意，她道：“你看到刚刚你大伯母的样子没有？”

　　听到她们提起自己的母亲，陈书学的身影顿时一僵。他当然知道母亲今日有什么举动。

　　为了请来二房的老太太，段氏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心思。昨日二老太太的大儿媳妇来过之后，得了准信的段氏显得特别高兴。为了与儿子分享这个“好消息”，段氏特地唤了陈书学到自己房间，偷偷告诉他，二老太太已经答允在寿宴上提议过继了。

　　段氏摸着陈书学的头，道：“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去了你二叔那里，那家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陈书学不耐烦地摇头，将段氏的手晃开。

　　段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他亲近了，上一次段氏的手落在他身上时，还是为了旬考的成绩。陈书文拿了头名，而他正好拿了最后一名。段氏气急了，挥起手来就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自从上一次和陈舒青见过之后，陈书学就开始生出了疑心。叔父好文，怎么会瞧得上他这个不读书的侄子。就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更喜欢大哥一些。当然陈书学也知道，他的大哥是绝不可能被过继出去的。只是私下里，他也忍不住想，或许这过继一事根本就是父母商议好摆脱他的法子罢了。

　　带着这种疑心，陈书学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一直想再去见一面陈舒青，苦于没有机会，此时正是良机。他屏住呼吸，握着拳头，只盼秦氏和陈舒青能再说几句有关过继的话。

　　或许是有所顾忌，陈舒青的声音低低的。她道：“母亲，我瞧着祖母的意思甚为坚定，父亲一向孝顺，我担心……”她的话没有说完，似乎已经认命了。

　　秦氏道：“过继一事虽然全了你父亲的孝心，却使骨肉分离。你父亲心底实在不赞成这件事，何况你大伯母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不算多。”

　　秦氏的话落在陈书学耳中，却有了更多的意思。他知道二叔一家并不欢迎自己，但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以“无后”的大义压下来，却是占着理的。可是陈书学并没有想过，自己家明明也只有兄弟俩，算不上什么子嗣兴旺之家。一般都是有四五个儿子的人家，才会将儿子过继给他人。

　　少年的眼眸渐渐沉了下去。

　　又听陈舒青道：“其实让父亲教导二堂兄也是好事，只是过继却有些强人所难了，难道大伯母他们不心疼二堂兄吗？”

　　在这样的情形下过继到陈泽成膝下，谁也无法预料陈书学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这话虽然是陈舒青专门说给窗外的陈书学听的，但也是她自己的疑问。

　　对于陈舒青而言，便是旁人给她再多的财富，她也绝对不会愿意离开自己的父亲。而陈书学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靠在锦塌上的秦氏看女儿流露出伤感的表情，有些诧异，这可和她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她伸手搂住陈舒青，轻声道：“怎么了？”

　　陈舒青不好意思地道：“我可舍不得离开母亲。”还好这世上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否则她一把年纪还朝母亲撒娇，羞也羞死了。

　　秦氏爱怜地抱着女儿，道：“好好好，咱们娘俩永远在一起。”

　　屋内母女情深，屋外的陈书学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他猛地站起来，也不管里面的人听到听不到，一口气闯到陈老太太那里。

　　秦氏母女不在，屋内的人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二老太太提起过继的事情，族中不少妇人都受了段氏的恩惠，也在一旁开口。陈老太太待她们说了一阵后，轻轻咳了一声。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段氏兴奋地看着婆婆。不论之前从前两家私下里如何商议，都比不上今日当着族人面前陈老太太所说的话更有分量。她心里暗笑秦氏拎不清，这种时候还跑得没影子，等听到消息，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陈老太太持重地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思量了许久，老二家中现在还没有儿子，的确不是事。既然段氏这个大嫂有心，我看——”

　　就在陈老太太要说出最关键的话之时，陈书学大步走了进来，朗声道：“祖母，孙儿不愿意！”

　　陈老太太没想到变故突起，口中的话被打断，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段氏着急了，上前来拉儿子，陈书学站得笔直。半大小子力气不小，段氏一时竟然拉不动儿子，着急地要打他。

　　陈书学不闪不避，只用目光牢牢看着段氏，道：“母亲，今日你还可以打我，若是将我过继出去，以后可就打不得了。”

　　他这话说得段氏一怔，段氏道：“你这是怎么了？”她不明白，之前儿子听到过继的事情，一直都是同意的态度，为何会突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书学却道：“母亲是嫌弃儿子，所以要让旁人来教导儿子吗？”他梗着脖子，直直地问段氏。

　　段氏看着儿子的目光，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