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55、第 55 章

　　等谢峰回到小院，尺浣与章埅已经顺利获得了口供。当然，那探子最初还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但陈舒青那一番做作给审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尺浣用了一些手段，终于攻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原来段家两次试探陈泽成，都没有发现异样后，就不再留意陈家的事情了。可是这探子本就是霍部人，深恨燕国，所以始终怀疑陈舒青到北市别有目的。

　　段垚进了书院，就没有分配什么任务给探子，于是他抽空就跟踪陈舒青。

　　今日看到陈舒青竟然和谢峰汇合在一起，他更是兴奋，自以为寻到了良机，这一下就不慎露了马脚。

　　“段家……”谢峰听着回报，手指在案桌上轻轻点了数下。他本来就觉得，段家突然热心教育很是奇怪。

　　不论是之前从未做过的资助寒门学子的行为，还是段垚塞进书院这事，都显示出段家突然对陈家有了兴趣。

　　谢峰原本以为段家是冲着陈泽成来的，毕竟本地士绅拉拢新晋举人倒也并不稀奇，不成想一步一步分析，竟然牵扯到陈舒青和自己身上。

　　他忽然就想起第一次来到白木书院时的情景。

　　陈泽成见他远道来求学，本已意动，站在他身边的陈舒青却客气而疏远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谢峰心里着恼，只觉这人无理取闹，现在看来，却是陈舒青更有先见之明。

　　在帝京的时候，旁人不就总是躲着他吗？琼华书院里的博士，有好几位都是外祖父陆太傅当年的学生，他们看到谢峰，照样绕道走。

　　而陈家不过是他萍水相逢的人，有什么理由陪他承受这一切？

　　白铜送了柳枝回来，就看到自家公子在小院里踱来踱去，他轻声问章埅：“这是晚膳吃撑了？”

　　章埅不理他。新进开发了想象力的迟浣凑过来，道：“陈家祖上出过酷吏？总不能是有人受过刑吧。”

　　不然，陈小姐怎么说起刑罚来头头是道。

　　白铜没好气地道：“陈家清清白白，从前朝就定居秀水，耕读传家。”

　　迟浣还没回答，忽然发现谢峰的目光投向了这边。他连忙低下头，一旁的章埅却走上前道：“公子，那人怎么处理。”

　　探子交代出段氏之后，他们就将其丢到柴房了。但好歹是个大活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凑合着。而且章埅没问出来的是，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谢峰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白铜的话，“清清白白”……这样的陈家，为什么要牵连到谢家的事情当中。

　　他嚯得站起来，道：“备车，去陈家。”

　　白铜和尺浣不明所以，章埅却有点摸到谢峰的心思，三个人护送谢峰一路朝陈家去。

　　两家离得不远，暮色下的秀水城，炊烟袅袅，有孩童在陈家小院外的街道上嬉闹。他们看到谢家的马车，都停下脚步打量，不过等白铜跳下车去拍门的时候，孩子们也认出来是常到陈家拜访的客人，他们也不再好奇，自顾自地继续玩耍起来。

　　陈舒青倒是被谢峰吓了一条，算算他们分开也就两盏茶的时分，难道是审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结果。

　　不等她询问，谢峰先要面对师父师母的关切。

　　陈泽成还以为这个学生是来找自己的，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礼物买的如何了？此去帝京，天气转凉，你可曾带好衣服了？”

　　秦氏却是刚刚得知谢峰要回京的消息，在一旁笑道：“他家中自备的有衣物，恐怕比秀水这边还齐全。不过路上总是要三四日，你哪天离开？我让秦妈准备些饭食给你装上。”她后面两句话是对谢峰说的。

　　谢峰见陈家一家三口都围着自己，那种愧疚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他从前听书院里面的教授讲史书，曾经有枭雄言道“宁教我负天下人”，创下了宏图霸业。

　　那时候的谢峰也觉得枭雄颇有气概，但若是这人是你至亲至爱之人呢？

　　他耐下性子来，一一回答陈氏夫妇的问题。因为今日陈舒青回来了得晚，所以陈泽成力邀谢峰留下吃饭，这也是常事，否则门口的小童们怎么都认得了白铜呢。

　　陈泽成又担心谢峰回京花费半个月要误了功课，自己到书房去找一些书册给他带上，秦氏则去和秦妈交代饭食。

　　这下谢峰终于有机会和陈舒青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那些话的确难以启齿，但是事情已经这样紧急，容不得退缩。

　　陈舒青早就看出谢峰的神色有异，在他停顿的时候，她去看白铜等人，只见白铜一脸茫然，章埅却面色凝重，尺浣则比较关心今晚吃什么，眼神一直朝厨房漂移。

　　陈舒青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断定这件事不是紧急到立时发作的，多半还是审讯出了什么口供。

　　她道：“那人怎么说？”

　　谢峰道：“他是霍部人派给段家的探子。”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似乎就容易了许多。谢峰于是将段氏与霍部勾结，从事边境走私的事情说了。

　　陈舒青初始只感到万分震惊。

　　段家到底是与自己有些姻亲关系的，听到他们竟然敢这样胆大包天，总归有些难以置信。

　　谢峰又道：“你那日到北市闲逛，探访毛纺所，引起了段氏的注意。”

　　所以段垚才会派人跟着陈舒青，没想到章埅出手，更让段垚心生疑虑。不过段瑛到底经验老道，通过资助寒门，送子入学等几件事，与陈泽成打了几次交道。看出陈泽成实是一个只爱读书的腐儒，于是便放下了心。

　　“至于这次的事情，的确是这个探子自己所为。”

　　陈舒青见他说的条理清晰，点点头，道：“这听起来也很合理。如今段家这事急不得，总要先让官府出个章程，我们再考虑如何处置。”

　　这事自然要上报李博，谢峰点点头，道：“我会将探子送到太守府。”

　　“先不必告诉我父亲。”陈舒青道。陈泽成确实是一个可以用来迷惑对手的法宝。连他的女儿都不吝使用这件武器，她笑着道：“我怕他乱了阵脚，反而打草惊蛇。”

　　谢峰又点点头。

　　陈舒青皱眉，道：“那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事情都说完了，他还一脸沉重，看上去比外面浓重的暮色还消沉。

　　谢峰心中决断，一字一句道：“这次我回了帝京，就不准备再回来了。”

　　“你疯了。”陈舒青不料听到这样一句回答，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如果说最初她将谢峰当作麻烦，那么现在的谢峰几乎可以说是她的朋友了。

　　她怎么能看着朋友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断然道：“我不相信，你会觉得帝京比秀水好。”尽管谢峰并没有仔细和她说过自己在帝京的经历，但只要看看陆修晴和王礼时的态度，看看他原本一塌糊涂的学业，陈舒青自然就能推想出他在帝京的境遇。

　　谢峰没有想到陈舒青的反应如此大，但他已经下了决心，也不管陈舒青的脸色，自顾自接着道：“我父亲这次立功甚著，陛下一定会大加褒奖。我要向陛下请求进入太学。”

　　谢峰其实并没有打算一直呆在帝京，他在秀水还有要做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再牵扯到陈家了，所以找了这样一个托辞。什么太学，如果他想去的话，早就可以请谢森上表恳求皇上了，西燕对于边境将领的子弟一向宽厚，十之八九都会允可。

　　他笃定陈泽成和陈舒青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故而以此为借口。

　　陈舒青胸口起起伏伏，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岁，哪里不明白谢峰在找借口。但是她并不晓得谢峰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件事荒谬之极。

　　就像那些乡村的女孩子们，明明可以依靠读书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她们的父母，甚至她们自己都不愿意去争取。

　　谢峰的境遇当然和她们不同，但是在陈舒青看来，一样的可悲。

　　她可以意气用事，不去管谢峰。陈泽成失去这个学生，会伤心一段时间，而生活还在继续。

　　他们终究会忘记这个人，偶尔想起曾经有一个飞扬跋扈的帝京公子在秀水呆过。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