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周颜

8、格格

　　历史才下课，趴桌子睡倒的同学们没一个有起来的意思，于是形成了“睡一屋”的壮观，关井然起来伸伸腰，自己从来是上课睡觉，下课就精神，真是不像一个实验班的好学生。

　　旁边的杨一生跑到教室后面举起手机，照下了全班趴桌的场景和一个醒着的关井然，不知道有没有照到历史老师无奈的脸。

　　他开心地跑回座位，“这是奇观啊，傻小井居然醒着，”关井然横他一眼，“这照片绝对有纪念意义。”

　　关井然懒得理他，开始收拾课本，这家伙天天干的两件事：刷英语阅读题和把自己女朋友气哭。跟个顽皮小男孩一样，还是招人讨厌的那种，杨一生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跟他分手已经成为了九班的未解之谜。毕竟大家已经见证了无数次他把小女朋友气得呜呜直哭的场景。

　　“杨一生，起来一下，我跟小井有事儿说。”
　　走过来的女孩声音极柔美，但不是那种内向胆怯的，是自在的，或者说，妩媚的。许婥也是九班出了名的漂亮女孩，但是最娇小玲珑的那个，巴掌大的脸说的就是她，总是粉嘟嘟笑眯眯的样子，长得跟初中生一样，但言行举止确是妩媚动人的。
　　关井然看到许婥就已经知道她是来说什么的，杨一生也是有眼力价的人，把凳子一拉让许婥坐，看了眼关井然，有种安慰的表情，又自己笑笑跑了出去。

　　其实杨一生还是有点人情味儿的。

　　“恒爷说你不跟他说话了。”许婥单刀直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我还怎么说话啊。”关井然无比沮丧。

　　无比沮丧。
　　哪怕是父母离婚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无措过。
　　万事放到自己身上，才觉得错了就是错了，解释不清就只能承受后果。

　　“我跟他说了，让他理解你。”许婥小心的说。
　　“他说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哪里会逼她呢。”
　　一瞬间关井然鼻子就酸得不行，许婥赶紧拍拍她肩，“怪不了你。”

　　怪不了吗？阿婥和南忆安是老相识，她早早看出来南忆安对关井然的特殊，所以她一直护着关井然，她知道，南忆安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而关井然。她想啊，如果只是南忆安对我特殊，确实怎么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可是我。
　　就一直被这个人牵制着，我拒绝不了他，每一次他找我谈天谈地，我都那么配合地和他谈天谈地。甚至希望一直不要结束。

　　真的怪不了我吗？

　　楚恒和关井然的关系已经成了没有人能解释好的问题。刚分文理科的时候，关井然还适应不了九班的氛围，准确地说，大部分人都适应不了，班里三十五个人就八个男生，劳动力紧缺，女生也全是小团体，虽然气氛还算和谐，但关井然心里还是麻麻的。执拗的选择文科的她，误打误撞考进了实验班的她。是楚恒让她很快就脱离了一个人的世界。她还是那个成绩第一的关井然，却神乎其神的答应了楚恒做他的女朋友。

　　陈之阔得知后的表情仿佛得知了恐龙复生星球大战，他表示这不可能，毕竟见识了数个好哥们儿追关井然，都被她以“要好好学习”为理由拒绝了回去。

　　“要好好学习”这个理由，真的很欠打。

　　但是关井然没办法，她一直以来都算是个好孩子，可是高中的理科知识逐渐让她承受不住，她离好孩子的称谓似乎越来越远，与此同时，离家七年的爸爸居然回到了她身边。
　　她还记得七年里她都怎么想象过父亲的失踪：从出家剃度到被外星人拐走，从吸毒进管教所到已经死亡。
　　她无数次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给的回答都是出差。
　　骗骗小孩子关井然还行，可是她十五岁了，还怎么骗呢？后来她再问，妈妈就会说，“你觉得只有妈妈不行吗？”
　　她便不敢再问，就开玩笑的，爽朗的说，“当然行了！本来老关家也重男轻女讨厌我这个小女孩！没有正好！”

　　是离婚了吗？不是。
　　如果是离婚的话大可以不用说的这么隐晦。
　　是死去了？不是。
　　因为“老关家”没有任何准备过葬礼的迹象。
　　还是说妈妈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似乎留给关井然的答案只有异能现象，从此她就无比讨厌科学和探索类的话题和知识，她觉得就是这种神秘力量带走了父亲。
　　还是当他死了吧。

　　然后她继续辛苦的做乖宝宝，做体贴的小孩，但是她完美的遗传了母亲的急躁脾气，又经常做不好一些事，关妈妈还是会因为如此种种对她失望。她怕这种失望。她的妈妈不是那种望女成凤的变态，只是多年没人保护而缺乏安全感，她们相依为命，她无比的理解妈妈。
　　她只想做好，也为自己时常的无能为力而恨自己。

　　家庭的压力带给她的就是，“好好学习”。起码这样，妈妈就少操心一件事情。

　　然而这个“死了”的父亲，却突然回来了，他变胖了变老了，是个关井然并不熟悉的人，她没有因为一点血缘而更亲近他，爸爸在她的记忆里，就是一个喜欢做生意赚钱的人。这个冷漠的父亲，在回来的两个月后，被发现出轨。

　　母亲是个感性的人，却有着很多女人没有的果决和勇敢，关井然一直这么认为，她支持了妈妈离婚，然而关井然不理解婚姻。所以在她听到擦着镜子的妈妈突然鬼使神差的念了一句，“禽兽不如”的时候，在小卧室吓得不敢说话。

　　她感觉高中第一年所做出的改变，变出的活泼开朗豪不冷漠的关井然，又被打回了原形。何况她本来也是个忧思万千的人。
　　这样的她，是幸运的遇上了楚恒。

　　他带她去班级聚会，他陪她聊天，他教她她最不擅长的地理。他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关井然说，“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楚恒笑了，他把这一天喻为攒了三四年人品换来的结果。

　　这个“没有理由拒绝”，有感动，更多的是动心和依靠。她真真切切的喜欢楚恒，珍惜这个把她拽出泥潭给她阳光的人。照亮你小世界的人，怎么会不珍惜。谁说感动不是爱呢？

　　可是人无完人，关井然也自认不会一下子就遇到生命中最合适的人。她一旦小测失误就会担忧谈恋爱是不是影响了自己，她会在宿舍熄灯之后打小台灯学习到一两点来弥补白天和楚恒聊天的时间，她要让楚恒的哥们儿们注视，然后品头论足。

　　楚恒之前是这个学校说话“最管用”的人，也就是那种一句话能召来一群人打群架的，一呼百应的人。他们会聊一些乖宝宝关井然不想听，不可能听的事情：实验班学习最好的女孩儿三个月就被他们某个哥们儿本垒打了、谁谁的女朋友生理期晚了吓得以为是安全措施没做好怀孕了、恒哥的女朋友根本不给面子手恨不得都不让碰。

　　那时候的关井然还是一根筋的姑娘，恨不得把百分之二百的经历放在课业上，总之还不可能知道本垒打是什么意思。楚恒的世界对她来说，是无比令她抗拒的。她在自己的抗拒和楚恒哥们儿的干扰下和楚恒分分合合，最终关井然决心提出了分手。

　　她真的很倦怠。

　　想要做回好好学习的乖宝宝，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读书就好，可以在闲暇时意淫某个动漫人物，暗杀教室的赤羽业或者火影忍者的宇智波鼬，再者，可以继续做一张白纸，当个最傻的、只会因为牵手而紧张的小女孩。

　　本来以为，会是赤羽业和宇智波鼬陪自己度过高三剩下的日子了，这也是最平静最好的选择，可是在火影忍者宣告结束的同时，南忆安在她的世界里宣告开场。

　　正巧，南忆安也是那个牵手都会脸红的男孩子。

　　可是楚恒不这样想。楚恒自然而然的以为关井然只是想放松的准备高考，等到高考一结束，她会自动回到自己女朋友的位置上来。所以他还是会叫她和朋友们一起玩，订外卖的时候跟从前一样问关井然想吃什么。
　　关井然减少了与楚恒的亲密来往，但她欣喜的发现楚恒不介意他们的分手，她本以为按照楚恒的性格，他们不可能再做朋友。
　　不只是因为他的性格。

　　楚恒有多喜欢自己，关井然心知肚明。

　　本以为会失去一个好人，没想到好人“不介意”。
　　有个人救了一条鱼，他又把鱼放生。鱼突然发现海的另一头有自己更喜欢的温度与波浪，她游走了。你说，救鱼的那人，会不会一直等着鱼来报恩？

　　“小井，说实话，”阿婥表情很认真，但也带有一丝小心，“你是不是喜欢南忆安？”
　　关井然把那段南忆安说给她的话告诉过许婥，“或许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就是这句，阿婥当时很震惊，她说，小井，安安一定喜欢上你了。

　　怎么会这么确定呢？

　　据阿婥说，南忆安初中就有过很多暧昧不清的女性朋友，但是高中已经三年都没有真正接近过什么女孩子，他心思复杂，情感少有外露，甚至有些乖张，但又是有才气的，这种气质很容易让他找一个不错的女朋友，但他消停得很。

　　这都是阿婥的男友南羽锋说的，他和南忆安是初中同学，也是那个除南忆安之外在饭桌上多看了她一眼的家伙，色眯眯的，花花公子。

　　“那格格是不是你啊？”阿婥看她有些愣神，疑惑的又问。
　　“格格？”
　　“南羽锋看见安安手机上置顶聊天的女孩，头像跟你一模一样啊，只不过备注是格格？”
　　“诶？”关井然也不明白，难道南忆安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常聊天吗？

　　的确，两人关系的拉近和暧昧，二班倒是挺多人知道，但消息迟迟没有传到九班人耳朵里来。
　　关井然心里想笑，不知道是有点心酸还是真的想笑。

　　她似乎没有做什么下流的事，但似乎被两方人都认作了劈腿吧？
　　“我不喜欢南忆安，甚至有点烦。”关井然回答到。

　　那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偷偷看手机，宿舍已经熄灯，和往常一样，她们宿舍在熄灯之后偷偷再打夜灯复习一会儿，然后纷纷睡去。她背了两个单元历史知识点，然后拿起手机回复南忆安消息，也就准备睡觉。其实南忆安不会打夜灯复习，他只是知道关井然学文科晚上还会温书，自制力又强，温书时不一定会回消息，所以总等到晚一些再找她聊天。

　　其实他不知道，就算自制力再强，关井然也在背书时偷偷看了不下十回消息记录。

　　她问起南忆安，格格是什么呢？

　　是你不想承认和一个做事不太道德的女孩聊天所打的掩护吗？关井然心里是复杂的。

　　但是南忆安飞快的回复，“因为你是井井。”

　　关井然愣愣的看着回复，一下明白，与此同时南忆安也飞快的追加了一条。
　　“井中间不是个‘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