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周颜

1、考进这个好学校，你怪不得别人

　　撂笔，疲累的伸懒腰，看一眼旁边同学桌子上的白色台式表，2016年6月15日，晚上十一点半。关井然阖上眼前的微积分课本，犹豫了一下，起身从自习室回到宿舍。急匆匆的一开门，发现灯已经黑了，她看见刚才同在自习室的室友回寝，但是没有想到这么早就睡了。比起还在自习室刷题的她和一众人，这真是赤裸裸的骄傲与轻松，毕竟，朱媛是高考大省出来的学生嘛，嗯，可怕的高考大省。

　　大概两小时前回寝室休息的时候两人搭了两句话，开始莫不过是，你有吃的吗我好饿，后来关井然说了一句，是不是微分这个地方出不了难题？
　　“怎么可能，当然是想多难多难。”
　　“可是我看书上的题还都算简单。”关井然有些不甘心。毕竟每次问哪个知识点会不会稍微容易一点——只是为了得到肯定的答案。
　　“咱们那书也算书吗？”朱媛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给你读一个，”她随手抄起手边一个工科类微积分的书“x平方yz什么什么的读了起来。”
　　“不会！”关井然没好气的说，“媛媛。哪天你孩子要有自杀倾向的话，你千万别安慰他，马上打电话给我，你要是安慰他他肯定直接从房顶跳下去。”
　　“啊…我孩子应该不会自杀吧，毕竟会遗传我和朱郡的智商啊。”朱郡是她从高二开始相恋了快两年的男朋友。
　　“……”关井然拿起手机拨电话，她想，情商低到朱媛这个地步的人，也绝对是屈指可数了，我现在的压力明显不像在开玩笑，为什么还在这个众人按捺着的考试周，有一搭没一搭的讽刺我的智商。要知道，有时候，玩笑不是能随便开的。

　　“喂，妈，”她接通的时候边走向阳台，“诶我那天找人看手相真的超准。”
　　朱媛在旁边插话：“心禾那个学易经的同学吗？我也想看！”
　　很明显关井然不想再与她搭话，径直走向阳台，她想，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你玩笑开的不高明，你应该能懂了吧？

　　当然没有。

　　朱媛与人交往的脑子是单行线，或者连线都没有，无数英文和微积分塞满了她的脑子，没有这条单行线的位置了。她妄想用知识与人沟通的无上境界是不可能实现的。毕竟微积分课本永远不会让她推倒一个泰勒公式就明白怎么察言观色。

　　“妈，心禾的同学看眼我的手掌的照片就知道我是学文的了。”不知道为什么，能讲出这种关于算命的奇怪的话，关妈妈在电话另一头打趣到，“瞎信什么呢！”这时候朱媛拿起她的小锅离开了宿舍，又要开始她的煮粥计划了吧，关井然想。
　　关门的瞬间，“妈我真是受不了了！你说朱媛她怎么活到今天的！”在一瞬间爆发出来，这么看来井然也只好嘲笑自己不过是个背人说坏话的嘴碎大妈。
　　朱媛这种女孩，人不坏，又傻呵呵地大方，但是长到十九岁仍不会与人相处，井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可是，这样的朱媛过的多容易。因为从小学习好，就被老师和家里视为掌中宝，家里简单又平淡，又运气好的遇上了朱郡那样体贴的男孩子。

　　关井然依稀记得特别小的时候自己考了97分的数学，仍被姥姥以一句“为什么不跟九十九分的人比比？”浇灭了所有欢喜，她也一直受着要好好学习的教育，但除此之外，走在路上但凡大摇大摆或是略显吊儿郎当的样子，都会被妈妈一脸嫌弃的说，“挺胸抬头，小女孩得姿态好知道吗？”真的是一脸嫌弃。大人们想要她会讨人喜欢，会说客套话，成为即好好学习又能在所有人面前左右逢源的那种人。她做的不好，但是依旧一直在做。
　　当她把这些小时候的事讲述给朱媛听的时候，她孩子似的看着她说，“关关，我从小都是，只要我学习努力就好了，我爸妈从来都不管我的吃相，也不管我的姿态…”她好像有些委屈的样子。
　　那几天关井然因为朱媛大劈着腿在地铁上坐着又在清醒状态下几乎把身子歪在了旁边陌生女孩身上的事情而反复提醒她，然而朱媛保持一脸懵懵的样子，片刻后又心安理得的倾倒在别人身上......

　　朱媛最让人束手无策的一点：她乐意认错。而关井然最让自己束手无策的一点是：她说话真的没耐心。那一天关井然深感尴尬，下地铁后语气又奇怪又严肃，觉得还是再提一下这个事情好，话说几遍后朱媛还是一脸懵，马上内疚不已，她认错的速度之快从来都无法让关井然分清到底她是不是真的会记得——事实证明，不会。
　　但关井然却也倔到底，不遗余力的在生活琐事上呛朱媛.....

　　“复习的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妈妈说，“别理朱媛就行了，她们不就会学习吗，都自私得很，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的。”
　　“嗯…”关井然泄气的应答道，“妈，你说她怎么活得这么轻松又简单啊，与人相处是，学习也是。”
　　“你多的是让她们羡慕的地方，再说她们学习也不一定真的好，你得自信…”
　　这是关妈妈的口头语，“她们学习也不一定好”“她们就是自私”“你得自信”。不管一个女人学历如何，口才如何，一旦她们当了妈妈，都会异常的喜欢说一些豪言壮语心灵鸡汤。
　　“妈你又来了，人家高考大省出来的怎么可能学习不好啊！”关井然又不耐烦的又要爆发，这时朱媛推门进来了。她故作自然的继续说道，语调也降了来，“我就是差啊，”顺便转身背向朱媛。
　　不知道自己有多尴尬多不自然，不过，朱媛着实是没心眼的，也不可能偷听到她说什么。又陆陆续续聊了一会。
　　“晚饭呢？好好吃了么？”
　　“陈千雅拉我吃了火锅。”
　　“乖，别想别的了，好好复习吧。”电话那头的妈妈说到，她能感觉到，妈妈这句话里的小心和心疼。

　　对。小心，心疼。
　　向来到考试周W大的气氛都异常凝重，尤其是他们国际经济学院的，课业重考试多，关妈妈总在这时候比较小心，也不会像平常一样跟关井然开玩笑互呛。她们母女的默契到位，她知道自己女儿这期间没有兴致开玩笑。更何况是这一次。她向来是个急脾气，但今天明显几乎是点火就着。

　　三天前，关井然失恋了。在吵架吵到凌晨三点，她哭着求他不要走之后，她与南忆安的状态胶着了下来。南忆安答应哭到头昏的她，第二天再说。
　　为什么要哀求他呢？
　　从小受到九十七分也得比九十九分教育的她，被室友评为最傲娇最不爱吐露心事的她，竟如此卑微。她也恨自己对妈妈一直坦诚相待，不论什么都告诉她，有时候她觉得，这应该是依赖，已不止于是坦诚，她恨自己因为来来去去的人而跟母亲提高声音说话。
　　那个分手争执到三点的夜晚，第二天早晨七点就醒来，疲累不堪，说不上是哪累。但是她清晰的感觉到，关井然，你累了。你等不下去了。按照南忆安的性格，除非自己再哀求再苦苦要他想起以前的好事情，再冲动的跑到三十公里以外的他的面前去告诉他，其实你还喜欢我，为什么总要阴晴不定？
　　除非这样，他才有讲和的可能。她无比了解他。毕竟，这是她跟南忆安第二次在一起了。她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她也知道要怎么利用机会。可是第二天早晨她睁眼，竟然那么真实的感知到自己的累与痛。
　　关井然，真的等不下去了吗。

　　不论如何，她选择先爬起来去上口语课。W大极重视英语，所有专业的英语培养程度与英语本专业一样，口语给分配一流的外教老师，关井然所在的四班外教名叫Davis，是个极其亲切的女人，五十岁左右，平时最喜欢带着他们——一起做游戏。
　　今天这堂课是这学期最后一堂口语课，再过一个星期全校停课进入考试周，也是Davis与他们的最后一节课，因为马上升入大二，所有任课老师都会做出调整。要不是因为这样，今天的课一定会被关井然全部翘掉。她向来不是一个能按捺住心情先去处理工作的人。
　　口语课的最后一堂在意料之中变成了告别party，他们拿Davis做的幸运饼干。中间镂空的饼干，夹着细细一张纸条，“咔”一下掰开就能抽出幸运纸条——上面会写着你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关井然掰开饼干，她很期待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凡是“你会一如既往的勇敢。”“你会一直跟爱的人在一起。”也会成为她不放弃的动力。人在有期望有盼望的时候，什么都能成为动力。
　　然而幸运纸条上面只写了“You will take a pleasant journey to a place far away.”原来是走向远方啊。

　　她多希望能是句鼓励。疲累感随着太阳的越来越明媚而越加显著了，她遏止不住想哭，却又跟着大家一起大笑。她不想跟任何人吐露心事，的确没错。
　　关井然想，如果真的又与南忆安分手，也不要让大学的任何人知道吧。
　　南忆安。她突然眼眶红起来，没错啊，难忆安。我不该遇上你。

　　这个时候大家在玩Do you love your neighbors？游戏。大概就是，一个人站在场中，随意选择围成圆圈的人中的一个，问他，“Do you love your neighbors？”如果被问者答“yes.”那被问者两旁的人要互换位置，发问者要在他们换位置的间隙中抢走一个人的位子自己坐下。但是如果被问者说，“No.”那就还要说一个在场部分人所具有的特点，例如，“I like someone who wear glasses.”此时所有戴眼镜的人站起来换座位，发问者同时要抢座位。

　　反正能让自己坐下就好了。
　　这个坐下就好的心态导致的是大家经常不愿起来，例如要红衣服的人起来的时候，总有人会争论橘红橙红算不算红色。
　　在关井然愣神的时候，她没有听到游戏的进程，只听班上一个女孩直接用中文叫道“关关你怎么不起来！”“诶？”“回答的是No啊！Peter（被问者）love someone who have boyfriend！”喜欢…有男朋友的？

　　她看着叫出来的女孩子，那不过是个热衷于游戏的活泼的女孩子，只要装作走神，不好意思的笑一下，配合她的“指证”站起来，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她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支持她站起来去跟大家抢座位。她撑着半红的眼眶，浅笑了一下。班里好像凝滞了一刻，但是大家没有那么不识相的在这时候提起八卦的心，继续游戏。Peter没有抢到座位，可能也是被关井然吓到了，毕竟她的“分手”，在他们看来很突然，他只能愣愣地向她走过来。
　　“Celia,do you love your neighbors？关井然心里一舒，突然感觉，生活真是奇妙，所有的纠结和不甘，还有隐藏，现在看来有点像个笑话。恰似在她刚决定先守住分手秘密的时候，一个游戏就戳穿了她全部的心思。她保持着那个浅笑。
　　"No. I love someone who are falling in love."
　　全场有几个人起来笑着又着急着换座位。这一次，她很笃定的没有站起来。

　　正在跟班里团支书热恋的宇勤，心思细腻体贴的女孩，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配合着大家的起哄和团支书何陵川笑着起来抢座位，她知道关井然的一切，知道她从前与那人分离又勇敢地去找到他再见，她曾一度为关井然所动容。

　　关井然想，他们明白了吧。这场游戏，到此为止大概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毕竟没有人会眼拙到还让这个突然分手的人继续强颜欢笑。虽然她一直做的是：从不让别人觉得自己强颜欢笑。
　　她静坐在位子上想，要是没有口语课就好了，要是没有这么好的老师也好。她曾经无意间在Davis面前显露过内向的一面，之后这个美丽的美国女人便总是给她鼓励，把“Celia,you are so beautiful."挂在嘴边。
　　在做游戏之前她也零星的听了一点Davis的告别，不时的打开手机，看看准前男友南忆安有没有什么动静。终究还是不甘心。
　　Davis不仅不再教他们，还要回美国去照顾公婆了，又是离别吗，关井然苦笑，这么好的老师，难免不舍得。一幕幕全是过去课上的场景，也全是Davis的鼓励，最是回忆刹人心。

　　所有所有都结束后，下课前班长提出来照合照，大家刚刚站好队形，教室门突然打开了，进来的男生用流利的英文跟Davis道歉，表示自己来晚了，但并没有解释原因。班里人也都窃笑，人人都知道这家伙肯定牺牲游戏时间自己复习呢。
　　英文全系第一，数学极好，电脑技术一流，期末绩点接近满分的人，还碰巧的长了一张小白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杨君谦。

　　W大的种种神人中，他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一个，这里学婊本来就极多，由于太普遍，所以也没人在意学婊是不是不够坦率的人品问题。毕竟好学生聚集的地方，无可奈何。又是无可奈何，关井然啊，她无力的想叹气。考进这个好学校，你怨不得别人。
　　关井然自嘲的认为，杨君谦种种特点和身份中，唯一也是最尴尬的，大概就是“她关井然的前男友”这一条吧。
　　他站进大家的时候看了关井然一眼，正好与她对视上，于是马上偏头，关井然默默想，大概只是因为我今天的裙子太艳了，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疲累不堪却选了条红裙子穿。
　　她一向最擅长这个，不管多累多难过，状态多不好，她都会用衣服和妆容掩盖过去，在别人眼里，她永远是得体的那一个人。
　　她打了打精神，看准摄像头，闪光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关井然反应过来，“诶？所以杨君谦一直不在，他还不知道我分手了？”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这个稀里糊涂地就做了自己男友的人，又不知所以的变成自己前任，前前后后没有多质问过她一句话。她也一句话没有解释给人家听。现在与南忆安分手，在他面前就算丢人，那也无所谓了吧，毕竟自己，真的从未在意过他。呵，真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