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童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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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妮子。
我六岁。
我家住在开封府边上。
我家附近还住着很多叔叔婶子大爷大妈，每天快天黑的时候就都搬着马扎出来沿着墙根坐一圈。
那时候他们就特别喜欢跟我说，妮子你知道吗，你不是你爹妈亲生的，你是他们两个从北坡捡回来的。
我知道他们骗我，所以我不理他们。
过一会，他们没趣了，就会又问我，妮子，你喜欢你爹还是喜欢你娘？
我说我谁都不喜欢，反正你们都说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
于是他们都哈哈大笑。我娘亲就会拧我一把，咬着牙说这小白眼狼，真没良心。
可是我真的谁也不喜欢。我更加不喜欢他们每天都要问一遍这些问题。
啰里啰唆酸不拉唧的问这么一堆傻乎乎的破问题。
没~劲。
我是我爹妈生的。我叫妮子我六岁。我不喜欢我爹爹妈妈也不喜欢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你们很烦人。
我只喜欢住在开封府里面的那个蓝衣哥哥。
他不跟你们一样贫也从来不问我这些破问题。
而且他身上很香。东屋杀猪的王大伯身上臭烘烘，西街卖鱼的李婶子一身鱼腥气。张货郎身上发骚赵木匠全身锈味，都不好闻。所以我不喜欢他们没事抱着我玩，很难受。
他们都没有蓝衣哥哥干净。
而且蓝衣哥哥也不会因为我是小孩子他是大人就把我当傻瓜。
还有他每天都在微笑，笑起来很好看。他也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奇妙的小原因就来折腾我们小孩子。
所以我喜欢那个蓝衣哥哥。
虽然他穿红衣服的时候最多，可是我就是愿意叫他蓝衣哥哥。他穿红衣是很好看。但是他穿蓝衣的时候比他穿红衣要好看的多。
大人们称呼他为展大人，好奇怪的说法。
蓝衣哥哥本来就是大人啊。为什么还要特地强调？我不明白。
或许他们特地强调大人，就是因为蓝衣哥哥和他们都不一样吧。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开封府里面闹得很厉害，大家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干什么。
爹跟娘说别管那么多，官场里面的事情小老百姓掺合不起，可是我偷偷扒着窗子往外看，就看见那么大一个月亮下面，明晃晃一道白影子，背上一个花团锦簇的包袱，风一样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蓝衣哥哥就背着个包袱出门了。
开封府看门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什么虎跟人说蓝衣哥哥是到一个叫做陷空岛的地方去找什么老鼠去讨要宝贝了，臭老鼠。
过了几天，开封府突然热闹起来。
来了个红脸的锦袍大胡子，来了个贼眉鼠眼的黄脸瘦子，还有个大个子，看见他我就想起说书先生书里的张飞了。
这三个人整天价跟黑包子和白山羊胡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又过了几天，我跟李婶子家小狗子在开封府后门比谁会的歌谣多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白衣女鬼。
其实我和小狗子都不知道那女鬼究竟几时来的，似乎是小李子唱那句“小老鼠上灯台”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就在墙头上露出来一个脑袋。
凶神恶煞的嚷嚷：“谁会怕那只死猫！”
小狗子哇一下就哭了，我没哭，可是我站不住……
接着就听见墙里有人喊五弟五弟，结果女鬼啧的一声，跟我和小狗子说，不准跟任何人说看见她了。
然后她从墙上飘走了。
当天晚上大人们都跟我和小狗子说小孩子不能说谎，光天化日之下哪里会有什么白衣女鬼出现，更何况还是在开封府的后院墙上，可是黑包子却来了我家，跟红脸锦袍大胡子和贼眉鼠眼的黄脸瘦子一起来的。
猛张飞也来了，不过大胡子不准他进我家门，说他会吓到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他们，不怕大胡子也不怕猛张飞，但是我很怕黑包子和黄脸瘦子。
结果白天见鬼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却哭了……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再没见到他们。
直到蓝衣哥哥回来。
他跟以前一模一样，身上很香，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他身边却多了那个白衣女鬼……
结果他回来的时候小狗子连哭带爬，然后蓝衣哥哥看着白衣女鬼一脸想笑又笑不出的样子。
接着白衣女鬼一下子就飞了起来，一把揪住小狗子的领子把他拖到开封府门口，“白爷爷才不是女人！”
我躲在树后，看女鬼没看见我，赶紧跑到蓝衣哥哥身边，若他被鬼迷了可就不得了了！
可是蓝衣哥哥不听我说话也不肯跟我走，他只是抓住我的手让我去摸那个女鬼，我不要！
但是那女鬼一把抓住了我！
我要死了……
……热的……？
那女鬼是热的！
我很吃惊的用力摸了摸她，真的是热的！而且摸的到！
“女鬼姐姐你是神仙么……？”
因为她似乎很爱生气，所以我问得很小心。
可是她还是生气了，“白爷爷不是女人！”
后来蓝衣哥哥跟我说，女鬼姐姐不是女鬼，更不是女人，他也是个大哥哥，他名字很奇怪，叫做白鱼汤。
我问蓝衣哥哥说白鱼汤是什么汤，是不是白鱼煮的汤，为什么那么漂亮一个人要叫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蓝衣哥哥不回答我，他笑的站都站不住。
可是女鬼哥哥又生气了……
过了几天蓝衣哥哥就说要带女鬼哥哥去皇宫，我知道皇宫在哪儿，那是离开封府不远的一个很大的金院子，墙很高，通红通红的，比北大街的酒楼还气派。看起来就像娘亲每个月都要去进香的庙。
那个院子门口还站着很多很多人，一个个穿着盔甲拿着刀枪，看着像是戏班子里面的人，可怎么不见他们唱戏？
白瞎了那么一身好衣裳。
然后就有那么好几天两个人都见不着。
直到赵木匠家柱子哥哥娶媳妇那天，女鬼哥哥才和蓝衣哥哥一起回来。
女鬼哥哥穿着跟蓝衣哥哥一样的红衣服，蓝衣哥哥路过赵木匠家门口的时候，进去帮忙了。
我在开封府。
女鬼哥哥穿着红衣服真好看，如果那天他也穿着这么一身红衣服，我就不会把他认成女鬼啦。
不过他似乎不太喜欢我盯着他看，所以横眉毛竖眼睛的问我不趁现在去赵木匠家看新媳妇，在这里老盯着他做甚。
我很老实的告诉他说，女鬼哥哥穿一身红衣服比新媳妇好看的多，所以我才来盯着他看。
结果女鬼哥哥的脸一下子变黑了，那个什么螃蟹太师的家丁去王大伯的肉摊子上随便拿肉的时候，王大伯脸上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门口笑的很开心，一回头发现是穿着红衣的蓝衣哥哥。
我就问他，他和女鬼哥哥都穿着红衣，是不是他俩也要成亲。
蓝衣哥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看起来活像谁给他在嗓子里面塞了一整个鸡蛋噎的他喘不上气。
然后女鬼哥哥倚着柱子微微的笑，衬着他一身红衣服，跟一朵牡丹花似的。
他冲蓝衣哥哥扬了扬下巴，跟我说，你这位哥哥天天一身红衣，那才是新郎官呢——只是可惜啊！不是真个有人要嫁他。
然后蓝衣哥哥嗓子里面噎住的那个鸡蛋突然就消失了，他也笑，眼睛很亮很亮，像是天刚亮时东边天上的启明星。
他说，没人嫁也不妨事，反正五爷不也一样？怎么说——也是同命人。
女鬼哥哥突然就生起气来，一挺腰站直了身子，展小猫你什么意思？
蓝衣哥哥低头摆弄摆弄手指，抬头继续微笑，字面上的意思。
然后女鬼哥哥喊了一声妮子你闪开，凌空飞过来对着蓝衣哥哥就是一拳，蓝衣哥哥接住，拨开，抬腿冲着女鬼哥哥一脚踹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架来……
我慌慌张张把白山羊胡子喊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打完了，女鬼哥哥身上的红衣服脱掉了，穿了一身白的，蓝衣哥哥坐在屋顶上抱着宝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山羊胡子看看他们两个，就跟我笑，妮子我说过无妨的，他们两个不吵架倒是怪了。
无房？是说等蓝衣哥哥和白衣哥哥拆了房子之后再去叫你么？你真有那么大方？
我在心里默默怀疑。
后来他们两个人打架打的更多了，一句话说不对头立刻就开打。
奇怪的是白山羊胡子黑包子他们一开始完全不介意，现在倒是慌张了起来。
有什么值得慌张的啊，他们两个打架跟小狗子二栓子他们打架一模一样，打完了也不用劝，自己个就能好了。
为了这些慌慌张张，大人真是。
再后来，钉子姐姐就来了。
那时候我已经不再叫女鬼哥哥女鬼哥哥，有那么一天他跟我说，妮子既然你叫猫儿蓝衣哥哥，那么也叫我一声白衣哥哥吧。
于是我就一直这么叫着。
蓝衣哥哥听见我那么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
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我不喜欢钉子姐姐。
不是因为她是蓝衣哥哥没过门的媳妇，而是因为只要她来了，白衣哥哥脸上的笑就不真！
所以，就算她身上也很香，说话很和气很可亲每次来都带上一大堆糖果点心给我们分而且街上大人都喜欢她，我也不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而白衣哥哥和蓝衣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少了。
我喜欢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
就像蓝天上飘着白云，很舒服也很安心，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老天生成的一样。
特别自然。
没有任何会让人觉得别扭的地方。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就算是在打架也一样。
再后来白衣哥哥还是基本不穿那身红衣裳，钉子姐姐来了他就躲出去避着钉子姐姐和蓝衣哥哥不见面。
我曾经偷偷跟着白衣哥哥出去过几次，不过不管我再怎么小心，还是能被他逮出来。
后来他就干脆带着我一起出去。
自己拎一坛子酒，给我买一包桂花糕。
我常听我娘骂我爹说他整天喝酒就不怕把身子葬坏了，所以我劝他少喝些酒，别葬坏了身子，他就笑，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不妨事，然后喝的更凶。
有时候白衣哥哥喝的脸上艳红一片，也会嘀嘀咕咕说些我听不太懂的事情。
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怒，更多的时候却是一脸黯然，像是要哭，可是却没有落下泪来。
上次李婶子发了火，把小狗子丢出去说不要他了的时候，小狗子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只是白衣哥哥脸上少了一脸的鼻涕和眼泪。
我慌了，抓住他手臂跟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他，我不会让白衣哥哥一个人所以他别那样子，他那样子看的我想哭，我想看他笑，然后他就笑，再摸摸我的头。
妮子，他跟我说，你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见面，你叫我女鬼的那次么？
那时候跟你一起的那个小鬼头唱的那首儿歌，你给我学学。
我想听。
我怯生生唱给他听。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下不来，怎么办？叫他猫爷爷背下来。
白衣哥哥就笑。
我继续唱给他听。
一直唱到天黑，白衣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天黑了我才开始慌张，生怕回不去了被爹娘骂，又怕丢下白衣哥哥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可是这时候，我看见蓝衣哥哥远远的走过来。
他看见白衣哥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白衣哥哥刚刚的样子特别象。
然后他背起白衣哥哥，拉着我往回走。
路上白衣哥哥在他背上喃喃的说着什么，听起来特别象我刚刚唱给他听的儿歌。
蓝衣哥哥一下子就仰起脸来看着天。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看见天上有什么。
好一会之后他才低下头来跟我笑笑，妮子，以后你白衣哥哥如果还找你出去，你就陪他去，算是替我陪他，成么？
我点头，不用蓝衣哥哥说我也会陪着白衣哥哥的。
还有，妮子，刚刚你白衣哥哥哼哼的那首儿歌，是你教他的？
我又点头。
那妮子，他跟我说，我教你一首儿歌……你若是闲了，唱给他听吧。
他就低低唱起来。
老鼠怕猫，那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猫打翻！千古奇冤，一日推翻！
声音很低，很沉，很哑，却是很好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听的我心里沉甸甸的，闷的仿佛压了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妮子你哭什么？他看着我，微微的笑，别哭，好孩子，乖。
……蓝衣哥哥你是为了钉子姐姐好看，才要娶她的么？
嗯？他愣了愣。
街上人都说蓝衣哥哥你好福气，能娶到那么漂亮一个媳妇。
白衣哥哥比钉子姐姐漂亮多了……你娶他，不成么？
那天，直到我回了家，蓝衣哥哥也再没答我半句。
后来白衣哥哥还是老领着我出去玩，买很多泥人娃娃什么的给我。
我说那样子花钱太多不好，他就自己给我做。
他手很巧，做什么象什么。
他还是要我给他唱儿歌。
可是，却一直不愿意听蓝衣哥哥那次教我唱的那首。
蓝衣哥哥还是很忙，还是经常一身红衣服，白衣哥哥大笑着跟我说那样子省事，成亲的时候都不用换衣服，穿这身上去拜堂拜堂下来继续办案，又简单又方便。
说完了继续大笑，一直笑到呛着然后抓着胸口拼命咳嗽。
咳嗽的连眼泪都掉下来。
可是他不知道，蓝衣哥哥就在他后面站着。
很难过的看着他。
中秋节的时候娘叫我去给白衣哥哥送月饼，说是谢谢他俩一直带着我玩。
我带着月饼跑到白衣哥哥房间门口的时候，从门缝里张见白衣哥哥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蓝衣哥哥站在他床边看着他。
我寻思着这时候进去不好，却看见蓝衣哥哥弯下腰去，亲了白衣哥哥一下。
然后他就出来了。
脸上没有表情，而且很奇怪。
因为他完全没看见我。
我正想是要把月饼放在白衣哥哥门口还是等他起来了再来的时候，白衣哥哥在屋里说话了。
外面的是哪位朋友？
我就乖乖推门进去，把篮子搁到桌上。
娘让我来送过节的月饼。
白衣哥哥就笑，从床头的柜子上摸了一包核桃酥给我吃。
他自己却不吱声，好一会才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出去。
我就告诉他说蓝衣哥哥刚出去。
白衣哥哥又不吱声了，过会儿，起身穿上外面衣服，然后开始收拾东西，打点成一个包裹。
我慌张起来，问他要去做什么，白衣哥哥笑了笑，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我别跟别人说。
那……你还回来吗？
我回来。他笑，只要妮子很乖，听爹爹娘亲的话，白衣哥哥就一定回来。回来的时候，给妮子带很多很多点心，做很多很多泥人，好不好？
我看着他，抓着他的衣服，哭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会知道的。
我不要泥人，也不要点心。我只要他和蓝衣哥哥在一起，一起开开心心的说话，一起笑，就算一起打架呢，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了。
我会每天都很乖，我会听爹爹娘亲的话，我每天都很乖，我每天都给白衣哥哥唱歌谣。
白衣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白衣哥哥留下来，跟蓝衣哥哥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好不好？
别去那个，叫做襄阳的地方。
可是，他还是走了。
然后再也没回来。
后来，那个红脸的锦袍大胡子，那个贼眉鼠眼的黄脸瘦子，那个活像说书先生说的书里的张飞的大个子和那个瘦瘦小小的矮子又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我从没见过的，一脸很难过很难过的表情却依旧很漂亮很漂亮的婶婶。
他们带着一个小小的磁坛子走了。
开封府里面的人也再也没有提起过白衣哥哥。
蓝衣哥哥，也很少穿蓝衣了。
白衣哥哥当初说蓝衣哥哥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才会穿蓝衣，白衣哥哥在的时候蓝衣哥哥也常穿蓝衣。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蓝天上飘着白云，特别好看。
但是现在蓝衣哥哥每天都是一身红衣。那是不是就是说，现在蓝衣哥哥每天都不得闲？
他会累坏的。
再后来钉子姐姐就嫁进来了。
那天蓝衣哥哥却没穿他几乎天天在穿的红衣服，虽然好多人都在问他说新郎官怎么能打扮成这种样子。
他什么都没说。
可我还记得的。
我还记得，当初，白衣哥哥是怎么笑嘻嘻的跟蓝衣哥哥说，“你这位哥哥天天一身红衣，那才是新郎官呢——只是可惜啊！不是真个有人要嫁他。”
然后蓝衣哥哥回答说，“没人嫁也不妨事，反正五爷不也一样？怎么说——也是同命人。”
然后他们就打起架来。
可是眼睛里面却是笑着的。
你来我往，衣服飘啊飘啊，像是年画里的神仙。
那时候的他，特别特别好看。
比现在好看多了。
后来蓝衣哥哥还是一直笑。
后来蓝衣哥哥更忙了。
后来蓝衣哥哥再也不会教我唱儿歌了。
后来，蓝衣哥哥笑得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妮子很乖的。
妮子一直很乖。
白衣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和蓝衣哥哥，都在等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童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