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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子(一) ...

  •   自那天之后,邱绿筱便整夜被噩梦惊醒,那日父亲下朝回家,白净的手红成一片,哆哆嗦嗦地捧着一只精致的玉冠,里面装着些焦黑的粉末,又见那玉冠上面用金丝银线坠了一枚半月圆环,邱绿筱立时便认出了那枚玉冠乃怀王所有,却并不知道那玉冠里装着的焦黑粉末,居然是梅进的骨灰!
      梅进是她的表哥,也是邱敬文的学生。
      邱夫人早逝,娘家仅剩的一个哥哥,前几年也染上瘟疫过世了,仅剩两个未成年的侄儿,从乐州老家来投奔姑夫。梅进年长些,颇有些才气,未及而立便官至下大夫,然如此栋梁之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左长老一道怒雷劈成了焦灰。
      “邱大夫,你可知他为何而死?”
      “梅大夫……罪臣梅进,语出不敬,冒犯长老……”
      邱敬文趴跪左长老脚边,眼泪一颗颗砸在冒着热气的焦黑地面上。为了将一句话说利索,下唇生生咬出了血。
      “他冒犯的不是我,而是天,是给予他生命与庇护的这一片天!”
      初天宇从他头前走过,从所有人族大臣头前从容的踏过去,望着远处的天,神情倨傲,宛若神祇。
      “凡人,既仰赖天的庇佑,便不该妄想与天齐平。生而为人,最该清楚的就是自己的分量。即便你邱敬文位极人臣,最终也只是个凡人,与我们精灵之间,有云泥之别,你可知道?”
      “臣……知道……”
      邱敬文用手一点点划拉着学生的骨灰,捧在手心里。那焦灰烫手地很,糊味呛地他直抽气。
      “哼,你知道什么?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爷爷!”
      怀王连忙上前拉住左长老。
      “够了,事已至此,就饶过他们吧。”
      左长老竟一反常态地甩开怀王的手,回身瞪着他,怀王抬起头,不闪不避,坚定地迎上去。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错,迸射出无声的火花。左长老看着初淮,猛一恍神,突然想到十六年前,初卫霖第一次那么坚定地请求。
      “父尊,今日是皇兄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当叔叔的,无论如何都要去!”
      怎么都这么倔呢……
      祖孙两人的对峙,终是当爷爷的做出了退让。
      “小淮,你父亲去的早,所以从前凡是说得过去的,爷爷都由着你。”
      言外之意,是怀王这回,说不过去了。
      怀王点头,不知在左长老耳边说了什么,左长老脸色乌青骂了一句“放肆”,又甩了一个耳光便气急败坏地坐回到椅子上。
      他竟打了自己最疼的亲孙儿!邱敬文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他愣愣的看着着肿着半张脸的怀王将头顶玉冠拆了来递给自己,向自己轻道一声节哀后,又向保证一定厚葬梅大夫,且绝不牵连他的家人等等。
      邱敬文刚才还木地像一块石头,一时脑中像是突来一道霹雳,这爷俩这是……唱的哪一出?
      突然地,邱敬文朝着怀王直挺挺地叩拜下去,额头触底连撞三下,再抬起来的时候,一道血痕沿着鼻梁流了下来。初淮让他吓了一跳,未及反应,便听得邱敬文大声喊道:“怀王仁厚!是臣有眼无珠,不识贵人,不识贵人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哭嚎,最后索性什么都不说,手中哆哆嗦嗦地举着那白玉冠子,整个人虾子一样地弓着背,趴在初淮脚边呜咽不止。
      初淮连忙将他搀起来,吩咐左右将梅进的骨灰收到玉冠里,最后终于在左长老的怒视下退回了太师椅边儿上。
      左长老气得不轻,瓮声瓮气地说道:
      “怀王尊贵,不止是因为他是我初天宇的孙儿,更因为他身为金曜皇族中血统纯净的亲王,将来成婚,所娶必然是望月塔中血统纯净的祀女,到那时,我便可放心地将束星殿首座的位置交给他。等天气再冷些,沙妖就要进入休眠,皇上到时也能抽身回朝,太子之事,本首还要问问他的意思。”
      说完,便化电而走,像是一秒都不愿再停留,怀王好生劝慰邱敬文许久,再三叮嘱过手下妥善处理好梅大夫的后事之后便也跟着去了。
      既然无心储位,那这般做戏又为何事?若不是为了做样子,那左长老怒从何来?邱敬文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回到家中,看见女儿望着那玉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寻常,又联想到近来邱绿筱种种可疑行径,思绪百转,脑中突然一个激灵,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突然提望月塔,金曜精灵最重血统,族中公主皆要外嫁联姻,皇子皆要娶望月塔中受过“洗灵”仪式的祀女作为妻子来维持血统的纯净度,不遵从的精灵将被开除宗籍,废掉一身灵力后贬出玉禁宫,没人会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处理掉那些妄图染指金曜血统的外人,左长老的排外情绪又是出了名的,这次,恐怕只是给自己一个警告。
      用梅进的死,给他的警告……
      他看着女儿,缓缓问道:
      “你最近似乎格外喜欢槐花?”
      绿筱闻言,脸色忽而苍白,思忖片刻之后,终是垂下眼,道了声是。
      邱敬文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瘫在地上。
      “槐花高不可攀,女儿爱槐,发乎情止乎礼,未敢逾矩,请父亲放心。”
      “你可知因着你爱槐花,却害梅花惨遭寒风摧折?”
      “梅花?啊!表兄?”
      邱绿筱心中一惊,问过前因,这才知晓表哥梅进已死于非命,心下大骇,掩着袖子哭了起来。
      “这事阿秀知道了么?”
      邱敬文叹着气摇摇头,一把搂住女儿,直言对不起她过世的母亲,父女二人哭了好久,待到邱绿筱稍稍平复,邱敬文拍着女儿的背,叹气道他已向左长老递交辞呈,明日就要告老还乡。叫绿筱莫要舍不得那槐树,这厉啸山的风太大,如他们一般的凡人,实在是经受不起。
      邱绿筱看着那枚玉冠,终是哭着点下了头。
      此后每每被噩梦惊醒,她都要从怀里拿出那一枚半月玉环,哭到后半夜。
      玉环呢?我的玉环呢?
      邱绿筱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狭小的船舱里,渔船里不见鱼腥味,反而闻到阵阵昙花香气,这秋日里,又是哪里来的昙花呢?
      正疑惑,便听得舱外有箫声传来,绿筱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满月星河沉甸甸地压在船头,芦苇随着水波轻漾,纷飞的萤火虫像是散落的星子,那箫声清丽悠远,苍凉中透着些淡然,沿着琉璃江传到天边,像是月与星的低语,于茫茫天地间流转成清冷的光。
      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立在船头,秋风拂面,吹动金发随风起,于月色下迎风而立,飘逸柔软如同月下波光。
      “淮郎!”
      邱绿筱一头扑过去,仿佛要把所有委屈尽数倾诉给面前的男子一般地抱着他大哭起来,谁料她的手刚刚环住来人的腰,那金发少年竟将手中长箫一转,“啪”地一声打在她的手背上!邱绿筱登时吓了一大跳,险些跌进琉璃江里,再看那吹箫的少年,身材更偏清瘦修长,分明不像她的淮郎,腰间还挂着一枚赤色玉佩,初淮一向都不喜欢那些繁复的饰品的。除了他冠子上的玉环,他不会戴任何玉饰。
      “你是谁!”邱绿筱吓得连连后退,捂着通红的手背叫道:
      其实不管面前这精灵是束星殿的人也好,望月塔的人也好,将她带到这里显然就没有想伤害自己的意思,而且不管这个精灵在打什么主意,都不是她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女子可以抵抗的。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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