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岁》星海遥

37、博弈（二）

　　“周先生，您方才说我家的火，是蛟君放的？”邱绿筱听得周枫遇话中提及自己家中之事，心中即惊且疑：“家父一介凡俗，与蛟君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
　　“某与小姐非亲非故尚且施以援手，为何蛟君与令尊无冤无仇就不能下杀手了？”
　　“这……小女子不懂先生的意思。”
　　“某的意思是：一来，这世间不存无缘无故之爱恨；二来，这世间的无妄之灾并非皆与恩怨有关。”
　　周枫遇看她将信将疑，轻摇羽扇，将前尘旧事娓娓道来：
　　“十七年前，先师过世不久后，大曜境内突然发现一群大规模来历不明的沙妖，于映翠峰一带摆下万沙凶阵，猖獗非常。霆皇带领一队圣曜军前去阻击却不幸被围，圣曜军大败，伤亡惨重。银凰上尊得知消息，自白雾森林归来救驾，也不幸陷落其中。部分沙妖联合境内散妖，妄图对厉都发起总攻，大祭司与左长老在厉都脚下鏖战整整三月，左长老更因此痛失一臂，终于撑到吾皇回朝，大曜这才幸免于难。”
　　“霆皇回归，再得突破，喜晋大天尊；而与此同时，银凰上尊却有了身孕。加上映翠峰一役，仅他二人生还。所以当时有舆论怀疑，她与那群来历不明的沙妖难脱干系，持此意见的人中就有你的父亲。”
　　“就……因为这个？”周枫遇将话说的委婉，邱绿筱心中多少清楚，十六年前父亲应该正任言官，没准白将军通敌的说法正是他提出来的，所谓祸从口出，招了上官无极的记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其一也，是为根源，并非引线。上官无极的目的是引起金曜内斗，所作所为皆围绕这一点来展开。你想，太子虽是纯血，却天生残脉无法修灵，实力配不上位置，是他难以回避的软肋；而怀王虽然修为不高，却有左长老和束星殿作为依附；试想一下，如果以怀王的血统娶一位祀女，他们的孩子再加上束星殿的势力，望月塔难免不会向怀王一方倾斜，未必就不会动摇他的储君之位。再加上太子刚刚回国，羽翼未丰，与皇上之间又有巨大的亲情裂痕，如此一来，金曜朝廷内部必然再起波澜。”
　　“所以，他就要除掉我们？”
　　“是，如果反之怀王与你结合，左长老再无他念，必然专心辅佐太子；而望月塔也将会失去一位高阶血统亲王，到那时她们的选项，就只剩下太子一人，那太子相当于同时拥有了束星殿和望月塔两股助力，而他为了稳固政权，第一个就会拿盘踞镜海的上官无极开刀。到那时，即使是雷皇也未必保得住他。所以他当然要对付太子，同时也决不能促成你们二人的婚事。反正炸了你家，世人都会说是左长老所为，到那时，以姑娘的心性，还肯接受怀王殿下么？”
　　邱绿筱被他说得愣住了，双目微红，脑海中一团混乱：“我与淮郎只是心意相投，却只因他是亲王，而我是一名平凡女子，就要遭此劫难……”
　　说罢，以袖轻掩面部，心中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委屈又憋屈：
　　“老天啊，这还有天理吗？沾上皇室，为何会如此危险……白将军是大天尊尚且落得一个自杀谢罪的下场，那我这个凡人女子，又能有什么奢望？我难道能拿父亲的性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邱绿筱越想心中越是悲痛，呜咽道：“他何必多此一举！左长老亲手杀了我的堂兄，我父亲为求自保，已经准备搬出厉都了！我俩之间再无可能，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叹朱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心道先生也将话说的太狠了，万一威胁过头，人家不跟怀王好了可怎么办啊！
　　叹朱蹙眉看向周枫遇，对方却只是摇头轻笑，示意她不许多话。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只见周枫遇丝毫不为所动，好似完全事不关己，接着说道：“走到这一步，邱小姐也别无选择，因为你与怀王的恋情，早已成为这场权力交锋中的关键，不是你退一步，人家就会放过你的。你说的不错，当初白将军五阶大天尊之仙体，尚有一身修为自保，可你和你父亲，一介凡俗，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你们活着，不管身在何方，哪天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保不齐又会拿你们家动刀。今天是上官无极，明天就可能是别人，你们还能逃往何处呢？”
　　绿筱闻言，掩面低泣道：“那我该如何……难道偌大的金曜，竟没有我们父女容身之处了吗……”
　　“姑娘稍安勿躁，既然退无可退，不如想想以进为退。”
　　“什么是……‘以进为退’？”
　　“嫁给怀王。”
　　“什么！”邱绿筱心中一惊。
　　“他处心积虑想除掉你，就是怕你嫁与怀王，妨碍他的计划；那既然如此，咱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还就非嫁怀王不可了！”
　　邱绿筱心下一惊，吓得连连摆手：慌忙道：“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且不说别的，左长老就第一个不同意了！小女子纵使不舍淮郎，也……也不能……不然表兄和母亲的在天之灵，定要无法安息了……”
　　太子心思难测，这位阴司大人也绝非善类，上官无极心怀不轨，他们难道就不是想利用我吗？
　　更何况，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父亲安危如何。
　　所以眼下之计，唯有脱身才是上策。
　　语毕，周枫遇静默良久，枫叶面具下点漆似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她，宛如望不到底的深渊。
　　“唉……”他长叹一声，语气无奈，却锋利地像一把刀子，无声地挑破她慌张背后想要隐藏的真实情感。
　　“邱小姐，你那表哥于大殿上痛骂左长老是畜生，怀王是废物，并出言不逊有辱已故安王；而怀王并未因此迁怒于你，又帮梅进大夫收殓骨灰，更为了维护你而当庭顶撞将他一手养大的爷爷。怀王一腔孤勇，且做了这么多，小姐如今有太子扶持，为怀王坚持一下又有何顾忌？”
　　许是察觉到周枫遇言辞间渐渐显露出的危险气息，邱绿筱缓慢退至亭中一角，一条腿已经迈到栏杆之外。
　　“别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师徒二人，坏地真是一模一样！
　　“是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可”邱绿筱回头看了看身后，朦胧水汽似仙雾缭绕，将深不见底是悬崖称地仿佛仙境一般。
　　“淮郎能如此待我，绿筱今生足矣……先生与太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但您刚才也说了，这世间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太子救我，也是另有所图吧？”
　　溪流尽头，是一处小瀑布。水量不多，地势却高，爱晚亭建在瀑布中伸出的一块巨石上。背靠群山，面对江河，飘着红叶的溪水扑在亭子上，激起水花朵朵，却没有一滴溅落在亭子里面。
　　绿筱将脚迈出去，感受到些许湿意。
　　“周先生，小女子是惜命之人，也听得懂您所讲之利害关系。可如果要我变成他人牵制怀王的棋子，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呢？”
　　她将半边身子都探出亭外，双脚踩在光滑的石壁上，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漆红立柱，杏目亮如点漆，纤弱中透着一点决绝。
　　“邱小姐！”叹朱急地大叫，“不可啊！”
　　“周姑娘，多谢照顾，我不是离不开淮郎，我也可以为他去死，但我不绝会背叛他，帮着别人算计他。我们人族女子的心性，绝不输给妖与精灵！”
　　氤氲水汽将面前所见蒙上一层白沙，厉风自崖底涌来，吹散一头青丝，邱绿筱想起那一日，天降雷火，她被那股巨大的气浪推入琉璃江中，分明看见火中走出一位金发少女。
　　阴祭司也是属于望月塔的吧。
　　如果这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那也无怪自己一觉醒来会在太子的船上了。
　　谁算计谁，还真是不一定呢！
　　邱绿筱无暇多想，双眸一阖，纤细身影随飘零红叶一同没入重重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