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Episode.14 风雨如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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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星之丘也和加妮亚所熟悉的那个地方一样静寂。她事实上并不喜欢这种氛围过于压抑的地方，那些保存在星楼上的繁多卷宗，承载了过分沉重的历史，后人们前去翻阅的时候，哪怕心怀再多的敬意也总免不了产生一丝亵渎的罪恶感。加妮亚对此深有感触，每当她回忆起自己童年时学习历史、文学、语言等诸多科目时所使用的教材，统统都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真迹文献时，心脏总会因为后怕而疯狂跳动——毕竟每一位学生总有那么几次想把令自己头脑发胀的教科书撕得粉碎，比如希罗多德、恺撒大帝和牛顿的手稿。
暗自感慨的加妮亚在纱奈疑惑的发问下摆手敷衍了过去，并不想提及当年差点淹死在知识的海洋里的黑历史。小姑娘对这样的打发面露不满，还有继续追问的打算，加妮亚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单手扣住纱奈的腰，随后猛地助跑，起跳，踩着几乎不存在着力点的侧壁攀上垂直的楼体。最后她单手扒上窗台，手臂发力，轻而易举地甩起自己和纱奈的重量，弯起膝盖便灵巧地从窗口钻进室内，带着怀里的紫发女孩悄无声息地落地。
纱奈望向窗外，视线下移，很快在足以令人眩晕的高度下把身子转了回去。一旁的蓝发女人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手掌，洁白的绷带因为沾了灰尘而略显暗淡。
“虽然能看出一些区别，但大体的布局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加妮亚点着下巴，步履从容地向内部靠近，边对比着自己印象里的模样。她猜测这里是二楼，这一点很快被证实，因为纱奈眼尖地率先发现了向下的楼梯。
“要下去看看吗？”纱奈在楼梯口停下脚步，随口问道。而女人走到她身后，遥望了一眼楼梯尽头的方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一楼应该还是祭坛，没什么特别的。”她转身看向一排一排整齐的书架，每一个书架的高度都接近天花板，“还是这里，看起来更有探索价值。”
纱奈在这句话过后，很快将好奇心转移到的这些资料上。身后的加妮亚看着女孩兴奋地钻进书架之间的背影，耸耸肩没有阻止，也迈开脚步跟了过去。而她刚刚迈出了第一步，便蓦地停下，蹙起眉返身，定定看着那道楼梯。
她竟然在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里的星楼，没有通往第三层的路。或者，根本不存在第三层？
加妮亚仰头，天花板上绘着的繁复纹路在黑暗中不甚真切。她确信这里不存在另外的小宇宙，没有封印、结界或是其它空间上的异常，而纱奈显然也毫无觉察——若说有什么东西能逃过这位小女神敏锐的感知力，那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呼吸一窒，她忽然想起那日竞技场上无声无响的攻击，精准而隐蔽地刺伤了她的手臂。如果是那个身穿礼服的男人，拥有那样捉摸不到的手法，如果是他的话……
“加妮！”女孩清亮的呼唤打断了加妮亚的思绪，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唯一一道向下的楼梯，转身加快脚步，朝着声源的方向小跑过去。
在几排书架中央的一小片空间里摆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桌面几乎被凌乱的书籍和纸张淹没。紫发女孩自行开辟了一小块整洁的桌面，毫不客气地坐在桌沿上，悬空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她手上拿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羊皮纸，正朝走过来的加妮亚挥舞：“我发现了好东西哦！快看快看，似乎是什么秘密的绝招。我看看……‘只允许教皇学习的魔拳’，‘能够直接操纵大脑，让对方听命于你，只有目睹一人的死亡才能解开’……”纱奈认认真真地读着羊皮纸上的内容，表情却从一开始的兴奋渐渐变为失落和疑惑，最后了无兴致地把羊皮纸往身后一扔。
“什么嘛，说得这么厉害，结果不就是那个……诶……”“幻胧魔皇拳。”“对对！是叫这个名字！我以为那是双子座的绝招诶，原来是只有教皇才能学的？这太奇怪了吧，还是大家都默认教皇一定是双子座，双子座一定会是教皇？”
加妮亚在女孩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中叹了口气，捡起那张被丢弃的羊皮纸，扫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原委。毕竟她一下就认出了纸上的字迹，毫无疑问是她舅舅，那位第一任教皇，格兰蒂斯的笔迹……的复制品。于是，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加妮亚几乎能断定，所谓“只要教皇才能学习的魔拳”多半是从格兰蒂斯那里传下来的一个乌龙，希望没有对这几千年来的双子座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愿。
“加妮？你有没有在听……啊！”纱奈鼓着腮帮子看加妮亚对着一张羊皮纸发呆，转身打算伸手夺过，不成想膝盖碰到了桌边的书本，本就不稳的一摞书随即倒塌，连带着一起掉下去的还有摆在旁边的一只玻璃瓶。
那是……加妮亚在注意到那只不起眼的瓶子里鲜红的液体时，瞳孔骤然缩了一下。纱奈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不等加妮亚开口，就眼疾手快地托住书本，并单独腾出一只手，接住了明显属于易碎危险品的玻璃瓶。
“星楼里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啊，这是什么？红色的，红色……血、血吗？！”纱奈收紧握着瓶子的手指，将它凑近自己的双眼想要仔细观察一番。隔着一层玻璃，猩红色的液体隐隐散发出带着熟悉感的气息，简直就像是……
答案呼之欲出。纱奈惊讶地扭头盯住加妮亚，带着点难以置信地张嘴。就在她即将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几近同时，两人神色一变。
有人来了。
刹那间，加妮亚一把捂住纱奈的嘴，阻止了女孩可能发出的任何声响。来人的气息隐藏得很好，但绝非完美无缺，泄露出来的微弱小宇宙已足够让同样精于细腻感知的加妮亚轻松捕捉。在那一瞬间，女人认出气息主人的位置和来去方向，靠着几分钟内对此地布局的了解，所有可能的路径都在脑海里一一排查。电光火石之间，头脑已给出最终解答，行动的信号发布到全身。于是她飞快地闪身，拉着纱奈躲进书架的间隙，连距离两侧的远近都经过精确的计算，确保这里必定是绝不会被注意到的视觉死角——最佳的藏身地。
幽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谁踩在尘埃上的声音。加妮亚低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纱奈点头过后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随后她小心地将前方书架上的两本书之间拨开一道缝隙，偏头看了过去。
身披黄金圣衣的蓝发青年从桌子的这一侧走过，低声自语着什么。他在对面一侧站定，视线在桌面上的书书本本中扫过，“啪”地一下，双手用力撑到桌上。
他抬起头，深蓝的双眼从刘海下钻出来，直勾勾地正对着她们的藏身之处。那双眼里几近疯狂的偏执色彩，突兀叫加妮亚都陡然一惊。
“到底还——缺少什么呢？”
她这一次听清了男人的那句自语。
*
阿斯普洛斯在在桌面上不停地翻找着，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拿起来看上一眼。加妮亚眯起眼，视线紧紧跟随着他的动作，但目光似是隐于阴影，被注视着的那人竟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
身旁的女孩拉住她的袖口，也谨慎地收起全身的气息，细细的呼吸声很快在空气中消散。女人头也不转地握住纱奈的小手，接过那只玻璃瓶，再静静地放进口袋里仔细收好。女孩不敢发出声音，转着眼睛调动力量，打算用小宇宙问一问，以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只是她又一次没来得及问出来，另外一个人沿着和阿斯普洛斯同样的路线进入了两人的视野范围。纱奈抬头，见身旁的女人完全没有显露出惊讶的样子，但嘴唇却抿得更紧，冷色调的眸子微闪，在很短的时间里，目光游离了一瞬。
德弗特洛斯的出现在加妮亚意料之中，但显然在阿斯普洛斯的意料之外。
“……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吗？”蓝发青年惊愕一下，却很快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转身抱胸靠上桌沿，若非眼中的阴沉太过深重——他似乎已经懒得去隐藏——仿佛还是那位深受圣域上下尊敬的教皇候选人，“竟然跟到了这个地方——也罢，正巧也让你一起看看，这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阿斯普洛斯……”后来闯入的青年上前，皱着眉欲想制止。但他开了个头，叫出兄长的名字，却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沉默得太久，要恢复言语的能力总归需要点时间。德弗特洛斯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跟到这个地方，或许只是那日加妮亚的话让他明白自己不能仅仅袖手旁观，尽管那位善心的侍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出于职业的责任心而开导一番。
桌面上，一小截蜡烛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阿斯普洛斯所在的一小片区域，而德弗特洛斯却踩在阴影的边缘处。阿斯普洛斯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偷偷闯进这片禁地，他扬着嘴角环顾四周，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王：“你看见了吗，弟弟？被封印的魔拳、没有被解读过的古书、还有……”
他扫过桌沿，话语突然一顿。“什么人——？！”阿斯普洛斯紧接着抬头，视线在周围来回摆动，深蓝的双眼里尽是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就躲在几米之外的纱奈在那声高喊响起之后蓦地绷紧神经，她身旁的女人却镇定如常。
毫无疑问不过是虚张声势。加妮亚将手伸进口袋，冰凉的玻璃触感从指尖蔓延下去。阿斯普洛斯发现神血不见了，于是他知道有人在自己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先一步将这个瓶子拿走了，但他不可能发现那两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此时此刻仍躲藏在咫尺距离的书架后。加妮亚透过书脊的缝隙继续观察着那边的情况，她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若论起捉迷藏，哪怕是阿斯普洛斯那样的强者也不会是她们的对手。
随后入耳的是突然扩大的争执声。德弗特洛斯在迟疑了半分钟后，终于抬脚跨越了那道光影线。
“那个老头子要选谁当继承人都无所谓了，反正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一定是我——妨碍我的话就除掉好了，这不是很简单吗。”阿斯普洛斯暗自将对于神血的疑惑压到心底。他笑起来，从低低的轻笑变为大笑，他仰起头，手背搭上额头，愉悦和满足从唇齿中漏出。
他调笑一样地谈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
“阿斯普洛斯……！你疯了吗？！”“你想要阻止我的话也是一样的结局，为了我的存在响彻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侃侃而谈的男人动了动眼珠，“不过，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我倒是可以为你安排一个能名留青史的结局。”
德弗特洛斯若是再不能从兄长异常的言论和语气中探明他的所想，那便不是迟钝所能形容的程度了。他急切地又靠近一步，张口打算说些什么，尽管这一动作被漆黑的面具遮盖，但阿斯普洛斯仍觉察到，并在那之前先一步打断。
“闭嘴，影子。”男人的声音前所未有得冷酷，几乎溢出来的浓浓恨意让围观的加妮亚和纱奈都忍不住心惊。“阿斯普洛斯……”“你以为自己是因为谁才能活到现在的，老二？”
……！
双子座的小宇宙在半空中倏地散开，德弗特洛斯毫无防备，强大足以直接影响精神的力量从太阳穴钻进大脑。他的目光猛然一暗，身躯不稳地晃动两下。
躲在书架后的紫发女孩紧抿住嘴唇不让惊叫声外泄，伸手一把握住了加妮亚的手腕。她的脉搏在疯狂跳动，频率极快，掌心下几乎能摸出绷紧的肌肉质感，虚虚握拳的指关节已经在大力下开始泛白。
她可以阻止的——只要毫不迟疑地在发觉阿斯普洛斯出拳的那个瞬间出手——但她不能这么做。加妮亚需要能够打破当前僵局的一剂猛药，以此勾出幕后黑手的踪迹，唯有这样才能将那根植在双子座精神深处的阴影斩草除根。她说过会尽全力救下他们，哪怕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想要把那个发神经的哥哥拖出去星爆三分钟。
“……管他是不是按自己的意愿做出来的蠢事，真想撒手不管，让那个混账去死好了。”
那么好的、无可挑剔的弟弟，阿斯普洛斯竟真的下得去手。
阿斯普洛斯临走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而躲起来的两人在双子座兄弟离开后才从藏身地走了出来，加妮亚显然尚未平息怒火，那张发起火来就充满威压的脸也让纱奈不敢说话，只得咽着口水乖巧地跟在后面，默默对引起这一切的阿斯普洛斯和未知的幕后黑手表达幽怨之情。
“纱奈。”“是！”“这个给你，拿好了。”小姑娘忙接过女人扔来的玻璃瓶，瞥了一眼里面红色的液体便听话地收好，在加妮亚仍有些不善的语气下站得笔直，生怕自己的应答慢了半拍。
“教皇厅那里由我来负责，你就按照计划到后面……”她竖起拇指，向后指了指女神殿的方向。纱奈会意地点头，时间紧迫，她不做耽误地旋身，就在这时又听见女人的声音：“务必小心，遇到任何意外都请立即告诉我，我来处理，请相信我。”
年幼的女神在加妮亚看不到的地方扬了扬嘴角，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踩着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只要您相信——那么她就是最强的。
女人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她顺手将桌上的蜡烛掐灭，没再管被翻得一团乱的各种古书卷宗，异次元在身前展开，刹那过后，最后一位光临的客人也离开了这禁地。
*
——“这位暗星，真是好大的执念啊。”
——“您可不要做些奇怪的事啊。……德弗特洛斯只是缺少自信罢了，比起他来，那位哥哥才应该被称为‘执念’吧。”
阿释密达嗤笑一声：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还不遗余力地维护别人，明明自己也半斤八两——在别人巨大的阴影底下的诞生、成长，哪怕自己足够优秀也不愿轻易肯定这一点。加妮亚和德弗特洛斯其实没有分别，不过都是亦步亦趋地追逐着某个背影，小心翼翼地对自己的存在担惊受怕。只不过，那位女性驱散迷茫的速度，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快，由此可见一位有手段的开导者是有多么重要。
处|女座暗自思忖着，到底没有把这一番话传达给小宇宙另一头的女人，不过面对眼前这位陷入困境的暗星青年，阿释密达决心扮演起一个合格的开导者。
“还不明白吗？就算没有魔拳的束缚，你——德弗特洛斯哟——你依然只是你哥哥的傀儡而已。”
阿斯普洛斯身后，来自他弟弟的攻击目标并非他所期望的教皇，而是他自己。
“你……！”他的身体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也许并不是，在拳风抵上脊背、撕开肉|体的那个瞬间，他仿佛便没了抵抗的意愿。有什么东西突兀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温热的血便从伤口涌出，余波震得他喉头一阵腥甜。但那攻击尚未结束，弟弟的拳仍沿着既定的路线前冲。
单是打伤他还不够，德弗特洛斯想用那只手贯穿自己的胸膛，他想要杀死自己。
局面反转，三对一，真正的谋逆者必死无疑。阿斯普洛斯想要捧腹大笑，嘲讽早先安排好这一场戏的教皇和处|女座，嘲讽那个不知好歹的影子，也嘲讽自己。从来都以为是他把握着全世界的命运，却因这阴谋而成了别人股掌间的棋子。
他坦然地等待，面上是纯粹的冷静。阿斯普洛斯不相信自己会止步于此，死亡无法阻拦他的脚步，没有什么能阻拦得了，早晚有一天，他能驯服一切，全世界都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然而死亡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前来。阿斯普洛斯几近恍惚的意识里，倏忽出现了一双眼睛，荧绿的颜色似曾相识，却又同记忆中有所区别。就在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德弗特洛斯的拳头落空，蓝发男人的身影被一道漆黑的裂缝吞没，眨眼间消失无踪。双子座圣衣自动拼合成原先的模样浮在空中，善与恶的两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唯有地砖上零星的血迹昭示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端坐的教皇拍着宝座的扶手起身，几步走到阿斯普洛斯消失的地方，仰头看见德弗特洛斯愕然的神情。而另一边的处|女座，却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我只是希望您帮忙开导一下德弗特洛斯，可没说让他去弑兄。”
——“误会，我什么都没做，那可是他自己的选择。”
加妮亚哼一声，对阿释密达明显带了笑意和兴味的回答不予评论，扭头瞥向最后关头被自己从教皇厅揪出来的蓝发青年。阿斯普洛斯身受重伤，但仍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他勉力维持呼吸的速率，警惕地瞪着一身侍女打扮的女人。
直到她挑眉伸手按上他的太阳穴，再熟悉不过的招式流畅地展开，陷入昏睡状态的前一秒，阿斯普洛斯听见了加妮亚的声音，一如她往常在双子|宫尽职尽责地迎接自己的主人归来时一样：“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阿斯普洛斯先生。”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空间裂缝在不大的房间里展开，紫发女孩咧着嘴从漆黑的次元里跳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Episode.14 风雨如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