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Episode.13 今夕何夕 ...
-
纱奈并没有像加妮亚预料的那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相反，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生物钟便很准时地唤醒了她。女孩揉着眼睛起身，从温暖的被子外面钻进来的冷气让人微微清醒，她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又缩回被窝挣扎了几分钟，才咬着牙认命地下床穿外衣。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比她平常起床的时间晚了大约半个小时，赶一赶说不定训练还不至于迟到。只是以往，这个时候加妮亚已经会过来拉开窗帘，半哄半强迫地把她从床上揪起来。
她打开门走出去，餐厅的位置散发出一阵食物的香气，但没有看见任何人。加妮亚似乎已经出门了。桌上摆着一盘吐司和几条面包，旁边是一罐未开封的草莓味果酱，而不是前两天经常出现在餐桌上的苹果味。纱奈拿起压在盘子一角的纸条，辨认出加妮亚流畅清晰的字迹，上面写着她已经去工作了，让纱奈好好休息，桌上给她留了早餐，厨房也还有水果，训练的事她会帮忙请假。
纱奈把那张纸条塞到口袋里，想起了阿斯普洛斯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事，顿时对加妮亚所说的“工作”一词所指代的事有些狐疑。她费了很大工夫才拧开崭新的果酱瓶盖，最后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却发现其实是自己的开瓶方式不正确。真是的，女孩撅撅嘴，在心里埋怨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埋怨什么。她几口吃掉涂了果酱的面包，觉得还是苹果味更好吃，然后想了想，拿笔在加妮亚的字条背面也写了一句话，用水杯压住一角，抱着脏盘子和餐具走进厨房扔进洗碗池。
随着浅米色的窗帘一抖，屋子里已经空荡荡的。
*
德弗特洛斯的倔强只坚持了不到两秒便败下阵来。他在蓝发女人温和却强硬的语气下妥协地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把绷带和破布扔进垃圾袋。加妮亚挑眉，看起来有意无意地把散发着巨大诱惑的食物往远推了推，满意地看着德弗特洛斯的眼神不由自主也随之移动，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在“咔嚓咔嚓”的几下声音中试了试手感。
莫名其妙地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德弗特洛斯抿着唇胡思乱想，好像加妮亚正在想象着拿手上尖锐的凶器把谁开膛破肚一样。
“坐下，转过去，别乱动。”女人走过来，俯身查看了一番德弗特洛斯身上的伤势。她没再说别的，只是警告他不要用那双脏兮兮的手偷吃面包。德弗特洛斯按照她的要求转身坐下，看不见加妮亚的表情，但她的口气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天在双子|宫，提醒纱奈先去洗手再吃饼干的模样。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剪刀撕开衣料的声音。德弗特洛斯感觉到身后的女人从他已经破开的袖口往上，一点点、小心地剥开肩膀到背后的布料。隔了一个晚上，伤口处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差不多干涸，这让这项工作变得困难重重，因为背上的衣服有一大片，几乎已经粘在了受伤的皮肤之上。
加妮亚不得不强行把它们扯开，但那势必会造成对伤口的二次伤害，同时带来的还有钻心的剧烈疼痛。她留下一片无法用剪刀简单剪掉的部分，伸手捏住一角，出其不意、极其快速地一把扯掉。
“呲啦”一声，德弗特洛斯猝不及防，只觉得背后突然一痛，本来已经接近麻木的伤口似乎又变成了刚刚受伤时的样子，甚至比那更为强烈的刺激几乎让他头脑空白了一瞬。加妮亚的动作干净利索却一点也没有粗暴的意味，恰恰相反，无论是刻意没有事先提醒还是快速的出手，无疑都是为了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最大程度避免他的痛苦。
然而即便如此，青年所表现出来的程度，也仅仅是极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连一丝一毫漏出唇齿的闷哼都没有——而那在加妮亚看来本该是人类的本能。
“对不起，可能会有些痛。”她伸手拿过药膏，吞下了本想对德弗特洛斯说的一番关于“伤口要及时处理”的责备。“嗯，没事的。”对方一句极其平静的回答让加妮亚手指上的动作一顿，双眉在德弗特洛斯看不见的地方兀自收拢。
女人合拢的手指抹过德弗特洛斯的后背，带着薄荷香的药膏从她柔软的指肚上涌进皮肤。她的动作十分纯熟，完美地掌握着轻重缓急。药膏带来的丝丝凉意、覆盖上伤口时的刺痛、还有指尖划过的瘙痒相混合，最后凝合成一阵一阵升起来的热度，从毛孔侵进关节和骨骼，让他几乎产生一种瘫软的刺激感。
“痛是要说出来的。”
她板着德弗特洛斯的肩膀阻止了他试图转身的动作，因为这句没有了她惯用的语调波澜的话，让青年觉得加妮亚似乎有点生气了。
“会痛才是正常的，说明你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忍着不说又能怎样，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又不是逞强能治好的。”
那只手从他的肌肤上离开了，随之离开的还有那股莫名其妙的温度，竟是让德弗特洛斯觉得有些冷。好在热度的离开只是暂时的，那只手又捏着纯白干净的绷带回来了。青年在加妮亚出声之前便会意地微抬手臂，后者自然地把绷带从他腋下绕到胸前，手指灵巧地用它们覆上伤口的位置。
“呼，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歪了歪身子，一只手臂从德弗特洛斯的胸前向上，同另一只在肩后的手汇合，一起在他肩上给绷带的两头尾端打了个松垮却稳当的活结。尽管加妮亚极力避免碰到他的伤口，但这个动作仍旧让她的身体几乎贴上了男人的后背，隔着一层绷带，属于女性的柔软身体裹挟着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深海般令人禁不住耽溺——就像加妮亚打着卷的发丝，德弗特洛斯第一眼就从那颜色中想到了大海，是阳光下海水的颜色，与他和阿斯普洛斯的蓝全都不同，更为明亮且浓郁。
加妮亚最后确认自己打上的结不会太紧以至于影响血液循环，她剪掉多余的一部分绷带。“并不是在责备你了，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那些话，我父亲以前总是对我母亲说，因为我母亲有时候就喜欢逞强。”她有些怀念地笑起来，回忆往事的模样看起来令人难以捉摸话里真实的情绪，但德弗特洛斯却觉得她必定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那双绿眸里有相当幸福的笑意和最为撕心裂肺的悲伤。
“……德弗特洛斯？你在听吗？”
他在女子加快语速的声音下回过神来，见加妮亚眉头微蹙、面带担忧地扶着膝盖半蹲在自己身前，伸着手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的脸好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青年身体一僵，蓦地扭头避开了视线的交汇，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诸如“以自己的肤色应该不至于被轻易看出脸红”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
加妮亚还想摸一摸德弗特洛斯的额头，却被后者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手。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沉默蔓延了五秒的时间。德弗特洛斯拿余光偷瞄着蓝发女人，见她神色微微惊诧，却没有露出皱眉抿嘴这类厌恶的表情，这让他莫名松了口气。他动了动手指，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底下的细致的皮肤，那触感光滑却不滑腻，坚硬的关节底下似乎还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德弗特洛斯不知为何开始想象着这双手握紧成拳，直直砸断敌人鼻梁骨的画面。也是这时，他突然发觉，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女人其实同其他那些侍女纤瘦的身材有着本质的不同，虽然很难察觉，但她裸|露在外的大半截手臂上的确有着常年锻炼才能形成的肌肉线条。
他的视线在掠过那一截掩在袖口下若隐若现的绷带时停住了：“……受伤了？”
德弗特洛斯趁势放开了手，低垂着眉目视女人往自己手臂上一瞥的动作。她露出一个不怎么在意的表情：“啊，这个啊。没什么事，收拾东西的砸碎了盘子，被碎片划伤了，不严重的。”她随口解释着，随后没等德弗特洛斯再开口就催促着他去洗手吃饭，自己则转身走到桌前，用勺子舀出果酱，再均匀地抹到面包片上。
苹果酱的金黄色和面包的奶白色搭配起来十分养眼，加上甘甜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增。
“你最好还是躺下去再睡一会儿，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伤势痊愈。”加妮亚递给在对面坐下的德弗特洛斯一杯温水，“我加了一点蜂蜜，对身体好。”
德弗特洛斯低声道谢，接过来小饮了一口杯中带点深黄色的蜂蜜水，恰到好处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的一顿早餐，只是地点从双子|宫换成了德弗特洛斯的小屋。但两人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安静而和谐的氛围，丝毫不因沉默而显得尴尬，偶尔加妮亚起个话头，他们就聊上两句。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昨晚的事件。德弗特洛斯觉得她应该从纱奈那里得知了完整的始末，但他却不能确定加妮亚对此了解到什么程度：她也许还去找过了笛捷尔，那毕竟是她从前的直属上司，但水瓶座不像是会对一个侍女谈论这些的人。
加妮亚不问，德弗特洛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万一说错话就麻烦了。
“午餐我也给你准备好了，蜂蜜和果酱也都在这里，篮子里还有新鲜的水果，已经洗干净了。”女人检查一番篮子里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把餐布重新盖上。
她像是一个要出门的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不放心地万般叮嘱：“就算再累也不要忘了吃东西，晚些时候我再过来，现在我得去看一眼纱奈——那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德弗特洛斯无奈地被赶进卧室，看着加妮亚不放心地又往床头柜上放了一只苹果，重复着“一定要记得吃东西”。
她再监督着德弗特洛斯动作小心地躺下，盖好被子确保不会着凉，才总是心满意足地拉开门。“昨晚的事，谢谢你了，纱奈她……谢谢，你保护了她。”加妮亚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身，握着门把对躺着的男人露出感激的微笑。她的话似乎缺了一段，但德弗特洛斯凭着直觉补全了其中未尽的含义。
他深吸一口气，答道：“不用谢，我并没有做什么。”
女人也不反驳，嘴角的笑扩大了几分。她对他道了一句轻柔的“晚安”，便合上了门。
德弗特洛斯看向床头柜上那只红彤彤还带着水珠的苹果，捂着额头翻了个身。
有人关心照顾的日子，实在是太让人迷恋了。
*
“我和雷古鲁斯他们去野餐了，午餐和晚餐都不用准备我的份了，加妮亚就好——好——完成你的工作吧！”
加妮亚读完纱奈留下的字条，几乎能想象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刻意拖长音的模样，“工作”一词还被多描了几下狠狠加粗。
唉。她在心里为小女神的不省心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字条塞进口袋，懒得管厨房里一堆等待收拾的餐具，扭头又出了门。
既然是纱奈发起的野餐，那地点多半也可以猜得到。不过她竟然有那个能耐撺掇别人翘训陪自己瞎闹。
竞技场后的小树林，一汪小型湖泊附近，是纱奈最喜欢的地方。以前她闯了什么祸打算躲着加妮亚的时候，就会叫上贝隆一起跑到那里疯玩一个下午，可怜的艾弗伊斯就负责给那两个惹事精打掩护——这位弟弟似乎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单纯善良，哪怕拥有一位曾经坏到精神分裂的父亲也无法改变这一点，以至于艾弗伊斯几乎成了贝隆欺负戏弄的首选对象，有时候连加妮亚都忍不住要拿他开个小玩笑，但他有时候过分天然的发言却能把贝隆堵到哑口无言的地步，让人无法确认艾弗伊斯到底是个天然呆还是天然黑。
加妮亚想着这些，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的湖泊，以及围坐在湖畔的几个少年少女。
面对着她的方向，纱奈第一眼看到了走来的加妮亚，她倒是对加妮亚会找来毫不惊讶。
“加妮！有带好吃的来吗？！”带着面具的小姑娘兴奋地挥着手，她的动作引起了其他几人的注意，也纷纷扭头看过来。
加妮亚认出了雷古鲁斯和耶人，还有一位没见过棕色短发的东方少年——长相和星矢前辈有些相似，而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小宇宙也让她很快确认了少年的身份——还有最后一位，是紫发绿眼的白裙少女。
她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无法理解为何本该被好好保护在女神殿的雅典娜转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似乎还和纱奈很熟？她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紫发少女，对方脸上带着有些腼腆却得体的微笑。她收回视线，转而按上纱奈的头顶：“一见到我就开口要吃的吗？”
“那是……！”
女孩挣扎着的辩解戛然而止，几乎是同一瞬间，几人猛地撑地起身，疑似天马座的少年更是上前一把将面露惊色的紫发少女拉到了自己身后。
“哈哈哈哈！所谓圣域的结界也不过如此！根本阻挡不了我地伏星的莱米大爷！”身披漆黑冥衣的男子大笑着从湖对岸现身，在丑陋的脸上扯出一到刀疤一样扭曲的笑。
“冥斗士？！”不知道是谁震惊地念了一句。
加妮亚眼神一暗，上前一步将握住纱奈的手。
闯入敌营的冥斗士兴奋地舔着嘴角，背后蚯蚓一样恶心的触手也跟着胡乱飞舞。
“看到了几个没穿圣衣的小鬼呢，真是不幸，就先拿你们当开胃菜，作为即将被我杀掉的雅典娜女神的祭品吧！”
“几个没穿圣衣的小鬼”在这番令人不快的言论下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而莱米大爷，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巨大的惨剧。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Episode.13 今夕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