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别跑》李禾苗

1、1

　　天色微白的时候，柳青青醒了。
　　她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粉色蚊帐。
　　蚊帐很有少女风，柔柔暖暖的粉红色，顶部有一长一短的双层蕾丝，两支金色挂勾垂在两旁。

　　不对劲。
　　她稍动了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伸手摸了摸小腹，毫无痛感，一切正常。
　　她歪头盯向窗外。窗户只开了半扇，清晨的风吹进来，窗帘一阵抖动。外面天色微白，看起来像是早晨。
　　柳青青拔开蚊帐，将挂勾挂上，然后下了床。
　　床前放着一双猫头拖鞋，也是粉色的，伸脚套上，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四下环顾。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里应当是她家搬家之前的旧房子。

　　柳爸柳妈在本市的国营单位，一家毛巾厂里上班。这里是本厂的职工房，员工花几万块钱就可以买断，很便宜。虽然面积稍小些，装修也不耐看了，到底比外面租房要好得多。
　　柳青青记得，小时候的毛巾厂受到冲击，效益下滑，最艰难的那几年，经常两三个月发不出工资。为此，大批职工办了停薪留职，或得一笔钱买断工龄，出去外面的大城市谋生。
　　不过，在两年后，毛巾厂改革，新来的老总很有魄力，配合市政府的扶助，将厂址搬了，留下来的员工用自家的老房子，换了新区的新房，工资也日渐上升。
　　好多人后悔得不行。

　　柳青青面前有一张粉红色的书桌，书桌上摆满了课本和作业。书桌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暑假作业。
　　她走近些，瞧了瞧，心里抖了两抖。
　　多亏这是个梦呀！
　　上面写的这些东西，离她有十年之远，早就还给老师了。如果现在让她做这些作业，她能做出来才怪！
　　“嘿嘿，”她傻笑了一声，心情愉悦地弯腰翻书桌上的课本，上面写着高一三班，柳青青。
　　“字真丑！”她随手翻了几页，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自己。
　　合上书，她看见门背后的挂勾上挂着一个黑色印深紫色格纹的斜挎小布包。
　　她记得这个包，那时候，她出门最爱挎这个包。包身很轻，又小巧，刚好可以放钥匙钱包，方便得很。她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毛绒绒的兔子小挎包，是专门在冬天用的。这时候，应该正收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
　　柳青青拉开衣柜最下面那一格抽屉，果然找到了兔子包包。她伸手摸了摸，心里无限怀念。

　　突然，她觉得有点冷。抬头看了一眼，空调正开着，难怪冷呢。
　　她拿起遥控器，关上空调，走到窗边，将窗户大打开，清晨略凉的空气吹进来，深深吸了口气，很清新，甚至能闻到从街头传来的炸油条香味。
　　如果这是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她皱眉深思。
　　正想着，隔壁传来开门声，以及走路的拖鞋踏踏声。
　　妈妈的声音隔着木板传进来：“老公，早上想吃什么？我去买。青青还在睡，你小点声，别吵醒她。”
　　“油条，豆桨。”这是爸爸柳如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未睡醒。
　　“知道了。你先起来洗脸吧！我要晚一点才回来，去街角给青青买碗皮蛋瘦肉粥。她昨天说天热，吃不下油条。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用了，两根油条就够了。你记得再买几瓶酸奶放在冰箱。青青正长身体呢，别忘记了。”
　　“还用得着你说？”柳妈妈笑嗔道。
　　脚步声朝着门边而去，柳青青赶紧开门，走出去。
　　柳妈妈——刘玉兰的脚步一顿，回头一瞧，见女儿怔怔的模样，便亲热地问：“青青，醒了？这么早，是不是妈妈吵醒你了？昨晚还有蚊子吗？你这孩子，也是怪，非要开窗睡。开窗有蚊子进来，冷气也存不住。好在我们只有你一个，随你了。”
　　“妈，”柳青青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妈妈。这个妈妈，比她半个月前见过的妈妈要年轻至少十岁。
　　“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我去买早餐，很快就回来了。”
　　“青青，再睡会！长身体呢，得睡够。等你妈妈回来了再喊你。”柳如松的声音从主卧传出来，声音里带着笑意。
　　“去吧，去吧。再睡一会儿，这么早，别人家的小孩都没起身呢！”刘玉兰倒走几步，将女儿推回房间，贴心地替她关上门。

　　柳青青像个木偶般，由着妈妈一路将她推回来。
　　她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纤细的腿脚，怔怔的。

　　她记得，她最近小腹突出，一度以为是自己长胖了。尝试了过午不食，没有任何效果。她开始夜跑，肚子没有瘪下去，倒差点晕倒。等缓过那阵眩晕劲儿，她赶紧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看着检查单，瞪她：“你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吗？都快三个月了。”
　　医生摇摇头，提起笔，涮涮地在病历本上写着。
　　柳青青的嘴张得大大的。
　　怀孕？这不可能吧？还三个月了？她记得上上个月，内裤上还来了零星几点血红，她只以为是自己猛然间的过午不食，所以大姨妈在抗议呢。
　　“医生，会不会看错了？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她还是不肯相信。
　　医生停下笔，皱眉道：“你简直是在跟我开玩笑！就算我的眼睛可能有近视，血检总不会错吧？你看看，你看看！”他拿起桌面上的检查单，抖了两抖，指着其中某几项给她看。
　　完全看不懂啊，柳青青抿嘴跟着看，什么也没看明白。
　　被医生狂轰乱炸了一通的柳青青，拎着医院的袋子，里面装着病历本，几瓶营养素，垂头丧气地出了医院。

　　站在医院外面的马路边，柳青青看着发沉的夜空，星星在天幕上冲她直眨眼。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沈清风打电话吗？万一他不接呢？毕竟俩人冷战近两个月了。先低头，多么没骨气！
　　要不……去公司找他？今晚是他们公司的年中聚会，听说还有抽奖。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这件大事的主角，去找找他，也不为过。

　　柳青青摸摸微突的小腹，怪异感居多，怜爱只有一丢丢。
　　在这种冷战，甚至把离婚都在心里滚了无数遍的时候来说，这个小生命来得真不是时候。
　　唉！她叹了口气。
　　去找他吧，就算是要……就算是要离婚，也得他点头呀。她个子矮，只有一米六五。这也许在女生中算正常了，但相较于沈清风1米八多的个头来说，面对他，她不是时常都处于低人一头的吗？
　　自尊这种东西，先放一边，等事情处理好了，再把它捡起来就行了。

　　展宇贸易公司已经成立了五年，一年比一年的效益好。老板眉开眼笑的同时，举办了这个年中全员聚会。
　　公司包了一层酒楼，席开30桌。最前方处，设了站台，一身正装、妙语连珠的主持人举着话筒，从嘴里欢快地吐出五个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人，走上前去，在主持人身后站成了一排。
　　这是本公司上半年度的优秀员工，除了获得奖金外，他们还可以优先抽取奖品。
　　沈青风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平静地跟着众人来到台前，他站在最右边。
　　站台的左边处，放着一个红色的抽奖纸箱。

　　这一次，公司准备的奖品很丰富。有某果的手提、最新款手机、IPAD、以及商场购物卡，金额从五百到上万不等，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台下，群情振奋，个个都摩拳擦掌。等上面的优秀员工领了奖金，就可以开始摸奖了！

　　沈清风看向左边，遥望着抽奖箱，一脸温柔甜蜜的笑。

　　优秀员工队伍的最左边，站着刚进公司一年的一位女员工。她很年轻，才22岁，是某高校的高材生。斯斯文文的，长相甜美，平时工作踏实努力。
　　她察觉到有人的视线一直看向这边，循着望去，朝沈清风笑了笑。
　　两人隔着中间目不斜视、端正站立的三个同事，彼此遥望着笑了笑。

　　柳青青刚踏入宴会大厅，就看到了这一幕。
　　多么般配呀！女的甜美年轻，男的正处于事业黄金阶段，并稳稳地上升中。不管从哪方面看，人家都比她这个年近27的老阿姨更可人。
　　柳青青脸色铁青。
　　她记得这个姑娘，沈清风最近这一阵子和她聊得挺欢。白天工作时她不清楚，但晚上回到家，他的微信响个不停，对象就是这位姑娘，因为她大大方方地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让人想忘记也难。
　　柳青青和沈清风冷战近两个月了。她趁着他洗澡的时候，暗搓搓地偷看了他的手机。
　　从聊天记录上来看，他俩的聊天虽然频繁，但并没有太出格，多数都是咨询工作上的事情，可是末尾必定附带几句关心的话语做结束语。例如：太晚了，你早点睡，注意身体；看天气预报，最近会变天，要记得加衣……
　　想想自己回到家面对一具尸体般的老公，再想想他和别人聊得欢畅，柳青青心里的气更加不顺。

　　好你个沈青风！
　　这还没离婚呢，你就开始找下家了？发情也不分场合地点！
　　柳青青愤恨地盯着几十步远的沈青风，恨意穿透空间，直达沈青风身上，化为利刃，一刀刀地削着他的骨肉。
　　沈青风若有所感，回头一瞧，看见正站在入口处的柳青青。他猛得震住了，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柳青青跺跺脚，转身跑了。
　　沈青风一怔，顾不上老总正递过来的红封，抬脚追了出去……

　　城市的夜晚，是意外的高峰。
　　各种摩托车、三轮车，一窝峰的，像猫头鹰似的齐齐出动。他们从不看红绿灯，也不管什么车道，哪有空就往哪儿钻。
　　柳青青跑出酒楼，刚来到外面的一条小路上时，一辆装满货物的小货车，为了躲避从巷子里窜出来的摩托车，方向盘一扭，一躲，摩托车倒是安全了，柳青青却成了轮下冤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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