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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冬寒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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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子羲在寅时三刻醒来,云鹤半夜病发,他其实也没睡多久,现在还带了深深的倦意。
半梦半醒地穿好了衣服,尚子羲迷迷糊糊走到河边洗了把脸。冰冷的河水打在脸上,瞌睡和疲惫渐渐消失。
尚子羲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抬头看了看满天明亮的月亮与星辰,又在自己脸上重重拍了几下。
回到屋里,拿出两颗昨天烤好的红薯盛在碗里放到床边,以便云鹤醒来充饥。他有点不想离开,放云鹤一个人在屋里他很不放心,每日出门都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可他又不能不走。
云鹤现在睡得很安稳,尚子羲深深地看着他,悄声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背上了大木桶,带上一柄短刀,点燃了火把就往山林深处走去。
黑压压的山林里雾气弥漫,一簇火光朦朦胧胧,那是尚子羲打着火把前行。
他走得很快,下脚很轻,几乎不发出声响。附近是猛兽出没的地带,故而行动格外小心。
虎峰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座山里真的有一窝凶猛的老虎。
比较幸运的是,虎群只在虎峰山西峰通往玉奴山阿楚河一带活动,老虎从来不越界,尤其不到野狼沟附近活动。听地名就知道,野狼沟是狼活动的地方。
张家村在野狼沟外围,狼患曾经很严重。但这十年来,狼群换了首领,偶尔会有一两只狼进村里偷猎家禽、家畜,但伤人的事情已不再发生。
尚子羲每日从野狼沟张家村出发向西走,穿过虎峰山跨越阿楚河再翻阅与玉奴山进入雪域高原,翻山越岭这一路必然经过这条狼群、猛虎的地盘。他算是好运气,未曾碰见这些危险生物,但每日都能林间阴森吓人的狼嚎与威风凛凛的虎啸声。
说不害怕是假的,哪怕有武艺傍身,也带了避兽粉,也免不了每走一步惊心胆颤。可即便再害怕,这条路又必须走下去。比起猛兽的威胁,他更害怕的是云鹤毒发。
脑海中浮现云鹤因为剧毒发作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苍白无血色的脸,隐忍的呻.吟,喷涌的血液,每次回想这些画面,他也跟着揪心的痛。可他的痛苦又如何与云鹤承受的痛相比?
这中痛苦本不该云鹤承受,每次想到云鹤代他服下毒.药那一幕,自责内疚这种情绪就立刻吞噬他的内心。
别人借他的名号造反,在皇帝的指控下,他无可辩驳,也承受不了压力,生了一了百了的念头。
当时,他自以为死去可以得到解脱,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一死可以平定天下,现在想想,不过是他为自身的懦弱寻找的借口,想让自杀显得高尚一些。
他比谁都清楚,云鹤饮下七日断肠散,绝对不是为了给皇帝交代,而是为了因为他。
云鹤以自己的命换来他的生存的机会,逼着懦弱寻死求解脱的自己活下去。他那么珍惜云鹤,又如何干轻易放弃、浪费生命呢?
当日的尚子羲确实糊涂,但现在的他清醒了。他这条命是云鹤换下来的,下半辈子就全心全意为他而活。
尚子羲今天走的比以往都要快。昨夜云鹤的状况刺激了他,他准备多花点时间在子母雪山上搜寻天河雪莲。
三九天才成熟开放的雪莲,如今尚未打苞。不过提前寻得它的踪迹是安慰、也是希望,云鹤的心情也会好起来,对身体有益。
出发到现在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还未亮,他已经走到虎峰山和玉奴山的边界。
远远地就能听见阿楚河奔腾咆哮的水声,尚子羲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马上离开猛兽聚集的地带,可以稍微放松。
还没等他歇上几口气,正前方的黑漆漆的小路上忽然亮起两道绿悠悠的光芒。
那是一对野兽的眼睛,它正警觉地盯着尚子羲。
危险!
尚子羲后撤一步,左手拿着火把在前方晃,想要吓退野兽。
那对散发着绿光的眼眸又亮了几分,尚子羲心中一紧,手中短刀紧握做好攻击准备。
可野兽并未行动,它只趴在前方小路上,一动不动。
阿楚河的水流声哗啦啦作响,巨大的水声下,尚子羲清楚地听见一连串微弱的呜咽声。
莫非是前方野兽的声音?他举着火把缓步向前探去。
火光照耀下,视野渐渐清晰,前路趴着一匹毛色很漂亮的狼。背上的毛色是银色的,腹部是白色。额头点了一缕朱砂,它不像是惯常在虎峰山附近活动的狼,倒像从雪山下来雪狼,还是被哪家驯化过。
听闻雪域高原某个民族就擅长驯狼,尚子羲猜它多半从高原下来的。
狼刚刚成年,面部看着还很稚嫩。他受了很重的伤,背上有几缕不深不浅的伤痕,一只后腿被捕兽夹夹住,留了很多血。
山里猎户遇见独狼一般都直接打了。尚子羲却下不了手。
火光照亮下,他能清晰的看出狼眼中的警惕和畏惧。加上嘤嘤嘤的呜咽声,这小东西看着着实非常可怜。
尚子羲心软,走到雪狼跟前蹲下,双手一用力就解开了捕兽夹。
雪狼立刻挣扎着想逃跑,可拖着一条重伤腿跑了两步就摔了个狼啃泥,实在丢人。
“呜呜呜!”雪狼再次发出可怜的呜咽声,他躺在地上不动弹。
“你别跑,我帮你看看伤。”尚子羲耐心说道。
似乎心灰意冷放弃逃命,又似乎真有灵性听明白了尚子羲,雪狼老实得很,尚子羲靠拢也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尚子羲摆弄。
捕兽夹伤了狼的腿,但幸运骨头没断。身上的小伤没有太大的毛病。尚子羲迅速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等一切处理好,拍了拍雪狼的臀部,雪狼不舍地看了尚子羲一眼,又嗖地一声消失在山林间,无影无踪。
尚子羲笑了笑,拿起火把继续赶路。
沿着小路前行,跨过阿楚河上摇摇欲坠的藤桥,就来到玉奴山。这座山不算高,但山势陡峭惊险。翻过玉奴山就是雪域高原。
天已经蒙蒙亮,尚子羲一直赶路也很疲惫。临时坐在一块大石旁歇脚,忽然间,他看见那匹被他救过的狼正远远坠在身后。
他该警惕的,可不知为何,尚子羲就是明白那匹狼没有恶意。雪狼既然误入虎峰山遭难,如今也该是和他一条道回雪山。
于是尚子羲也不管雪狼,任由他远远的跟着。枯燥的路上,有这么一个动物相伴也算有趣。
关于这匹狼的事情,尚子羲并不准备告诉云鹤。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救了一匹狼,怕是免不了一通训斥。
云鹤会拖着病体重复东郭先生的故事,痛斥他妇人之仁,再度强调烂好人没好下场。或者更直接一点,骂他脑子有病,不长记性。
往日他以善意对人,最后收获的却是陷害算计和一杯毒酒。自己糟了苦果还连累云鹤,但他并不觉得心怀善意是错的,他大错特错的地方是识人不清。
人很复杂,他看不清。狼,他却有信心没看错。
站在玉奴山顶峰,金色的太阳以穿破了黑夜。
苍茫的蓝天点缀着朵朵白云,巍峨神圣的子母雪山就庄严的矗立在前方。
仰望高耸天际的雪山,看他延绵不断的山脉,尚子羲再一次感觉自己渺小。这么高,这么远,这么广阔的地方,他该怎样才能寻找那不知何方的天河雪莲?
心里闪过一丝迷茫,瞬间又被抛之脑后。尚子羲调整背上木桶的肩带,快步走向圣火溶洞。
雪狼坚持跟在他身后,人与狼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进。
尚子羲走得早,回来得也早,正好赶上做午饭的时间。
云鹤已经醒了,正在一点一点撕着烤红薯吃。
放下背上的温泉水,尚子羲积极地做药浴准备。满屋子都是温泉水浓郁的硫磺味,还有一股动物的味道夹在其间。
“你把什么玩意儿带回来了?”尚云鹤严厉地问道。他发现,跟着尚子羲回来的还有个偷偷摸摸地小家伙,它正躲在屋外。
尚子羲第一反应想说谎糊弄,可他不是会撒谎的人,对上云鹤冷厉的眼神也不敢胡扯。
“就一只狼,伤了挺可怜的。”尚子羲匆忙解释,看云鹤难色愈发难看,直接认错:“云鹤,我错了。”
原以为雪狼跟着他是要回雪山,结果却是一直跟着他。尚子羲也不明白为什么雪狼不肯走。
尚云鹤冷笑一声,怼了他一句:“老毛病犯了?”
同情心泛滥居然捡了头狼回家。他尚云鹤倒是不怕一头蠢狼,可哪个脑子正常的会把狼引家里?!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骂人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尚子羲认错很积极,“可他不走怎么办?”
尚云鹤干脆不理会他,对着门外呵斥:“还不滚出来!”
雪狼非常有灵性,知道他是被主人家召见。
两只前爪缓缓伸了出来,接着是一张尖嘴。他发出示弱的哼哼声,拖着手上的那条伤腿小心翼翼坐在茅草屋前。雪狼亮出身形,伸着长长的舌头,摇晃着约微僵硬的尾巴。模样很乖巧。
“是挺聪明的。”云鹤公正地评判。
会装可怜博取同情,还能装可爱讨人喜欢。这匹狼很有灵性,而且,云鹤发现他能听懂人话。若他是条狗,那就留下了。可惜,这小东西是狼。留下他,若是祸害了隔壁村的人怎么办?惹怒了野狼沟的狼群怎么办?
“你跟着回来,不会是想报恩还债吧。”云鹤问。
雪狼摇了摇尾巴,表示确实如此。被救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那你去帮子羲找天河雪莲,找到这东西,就算抱了救命之恩了。”云鹤随口糊弄道。他就试试能不能将它打发走。
“嗷呜——”雪狼忽然仰天嚎叫,就冲向林子深处,如同一道雪白的光芒飞驰而去。
“若阿银真的能找到天河雪莲就好了。”尚子羲在试水温,他觉得云鹤的主意太棒了。不知为何,他对雪狼抱有期待。
“我随口打发雪狼你还当真了?”云鹤皱着眉,“阿银?你还给他起了名字,真的想养?”
“我没。”子羲心虚地挠头,他见阿银聪慧过人,就想让他看家,帮忙守护云鹤。
云鹤看懂了子羲的心思,忽然有点心累,这家伙就不怕雪狼野性大发,趁他睡觉把他吃了?
“你最好没有!”云鹤警告道。
尚子羲好久都没如此不靠谱了,他都忘了以前多少次被他犯蠢气得发疯的滋味了。